适莽苍_第八十章 关情难断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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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关情难断 (第2/2页)

  我枯坐在那片焦土之外,垂下眼皮,四肢百骸都早已似是不再能动弹,如若木泥雕塑,直愣愣无思无语亦无泪。我并不知道我盯着哪里,只觉失神的空茫和从前胸直过后背的风,掠过似乎已然不存在的心脏。

    秦清不会死了吧?她不会死的。她只是不见了罢了。

    这样的惶恐,这样的绝望,只觉得仿佛世间与我再没有什么关系。

    她一定是生气了我说的那些话,可是为什么她会来到这死地,是我害死了她吗?还是她真的那般生气,躲起来了呢?

    清儿,你在哪里啊?

    头脑似放大了一般的轻飘,云里雾里,眼中的一切惺忪的像浓稠的米汤。

    不知等了多久,也不知还要等多久。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冒险当英雄是世界上最傻的事,我知道舍弃一身安危是世界上最傻的事,我以后都不会了,我会把秦清和孩子放在心上,我会珍惜我自己,珍惜清儿和幽幽,珍惜那过眼时光缝隙里偷来的一般的幸福。

    你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么?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当英雄?为什么要用同样方式,让我明白我曾经错的多么离谱,让我明白我从小到大在军中接受的教育与洗脑,在现实里对亲人爱人是多么残忍?

    新越如何?北溟又如何?哪怕为罗倭占领,做一个低眉顺眼,苟且偷生的懦夫,在这乱世中,守着自己那份小幸福,难道就不行么?

    秦清你回来吧,你就是生气我,你又怎么能舍得下幽幽,舍得下秦老将军和你哥哥嫂嫂?

    这是一场梦么,这是一场噩梦么?

    ……

    手下皆被长公主叫去问话,付邵一个人无奈的拖着疲乏的步子向前走。

    车夫唤他上马车,他却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不用,只那样茕茕孑立的一个人,在大而亮的圆月光影里一步步走着,走着。

    原来豁达如他,也会有心力交瘁的感受。

    还记得那一夜,也是这样冷肃的微雨之夜,却也有这样大而亮的月影。

    那一夜,主上遣长公主召他密谈,她证据确凿的指出了他的枕边人,多年的结发夫妻邢秋燕,乃是新越斥谍,小舅子邢元亮,更是如假包换的新越血滴子。

    他并不深觉得意外,只是不愿明白。

    可当长公主说靖亲王之死必是新越斥谍策划,必要以邢家的血来震慑新越时,他知道自己不得不明白。

    长公主和主上顾念他和父亲多年的扶持效忠,不愿驳他的面子,也不想质疑他的忠心,于是他们说,以殉葬之名处理。

    他遵旨了,甚至没有说一句话挽回什么,或是求告什么。

    尽管在他的心里,殉葬这样的事,与他一心一意扶持宣传教导的北溟立国之原则,格格不入,愚昧不堪;尽管在他的心里,对结发妻子,对邢家,有着深刻的情感。

    他亦同样明白,任何求告,在这等赤谍之事败露的行为下,在任何国家或者地方,只要再无用处,便是唯死而已。

    甚至他有那样的感觉,感觉种种的面子与成全,保全付家,保全他的脸面和孩子的未来,都也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他是极少从这样阴暗的一面去看问题的人,然而不知怎得,那一夜,他便是深深觉得如是。

    他想到唯一可以救妻子的方式,就是做出顺从的模样,然后趁回家与她最后话别的时候,依靠多年的人脉,打通关节,想办法帮她逃走。

    可等他回家时,邢秋燕和她相关的一切,除了孩子之外,统统都被带走了,一片手绢,一件衣衫头饰,或是一件笔墨,只言片语,书信书籍,只要涉及她的,全都一丝不落的被带走。消失干净的如若这十几年的结发恩爱都不曾发生一般。

    府门外,号称“保护”他的暗哨从未放松过,多年如若一日。

    哪里有他逃开的可能?

    从前他不在乎,总觉得问心无愧就好,从不介意这样处处保留的信任,觉得那亦是执掌天下之人必然都有脸酸心狠。

    然而那一夜,他真的疑惑,自己全身心去报效的一切,真的值得么?

    哪怕只是一夜。哪怕他明白,一切也都是各自立场上不得已的做法,不可苛求他人。

    而今天,当面对切身的伤痛与国家大局人心的抉择时,主上又一次让他失望,也让他明白,他原本,就不是被那样信任的,他的理念和理想,在这样君王至上之中,如若飘摇在大海的摇撸,任由浮沉。

    他并不是一个不可以接受和光同尘的人。

    他甚至也可以让他理想中的施政理念,只是在表面上,在明面上,让老百姓看到希望,他可以接受路途的遥远,可以接受变数与挫折。

    也因此,他宽和的有时分不清界限,他温润光明的全然不似一个政客,一个文臣领袖。他愿意设身处地的,不违背底线的考虑每一个人共赢的希望。

    他知道言善长为了避祸谎报了死亡数目与失踪数目,或许也避重就轻了伤亡的惨烈,但他也知道此事绝非言善长所为,甚至卷入此事的铺排策划,都是言善长的立场绝不可能做的,或许言善长是个庸吏,太过无能。

    以他的想法,他会在此时彻查办理之后,依照法令追究言善长等人的责任,并绝不再委用。但他并不想让长公主带走他,以暗哨刑讯罗倭赤谍或者叛国之人的手段,折磨得他有去无回,有死无生。

    在他看来,将死去的人说是失踪,这虽然是违背法令应当惩治的行为,但或许对于死者的亲人也是一种有麻醉作用的欺骗安慰,至少,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消化突如其来的死亡,突如其来的诀别……

    这或许,就是他付邵身上的软弱与妥协。

    他是新越传统士大夫文化中美好的一面教导长大的人,从小他便以学会妥协与容忍为一堂必修课,他也因此受到身边人的敬重爱戴,只是,他也是那般坦然的承认,正因自己这般的软弱妥协,自己的理想如若空中楼阁一般,镜花水月,虽则美好,却遥不可及。

    他叹了口气,又继续在那无人的街巷缓缓前行,他的影子那样忧伤,那样寂寞,像是蒙在烟雨中一道无可追寻的幻影。

    而在路的尽头,他的身后,一个身影闯入了月色,突如其来,轻轻缓缓,步态从容的就那样跟上了付邵,跟上了他寂寥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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