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交心(沈泰泳) (第2/2页)
一番丝毫不留情面的言语说得赵士祯满脸通红,气得他一时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沈泰泳一看事情不妙,慌忙上前半步,把赵士祯挡在身后,躬身对管库太监说: “老公公说得极是,当今圣上日理万机,当然不会留意一块砚台。只是这块砚却不同寻常,我等若是不察,磨了也便磨了。但既已察觉,我等万万不敢自作主张,自需禀明圣上定夺才是。否则圣上明察秋毫,最见不得jianian邪。若从他处得知今日之事,怪罪下来,小臣们可担当不起。” 沈泰泳的这几句话绵里藏针,话里面是告诉管库太监,如果他不代为通报这块砚的来历。他们也会从别的渠道告知皇上,日后皇上怪罪下来,他一个管库太监可担待不起。 管库太监听出这话里含义,脸色一变,显然是更怒了。刚要发作,被身旁的一个随从小太监偷偷拉住,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眼神却瞟向沈泰泳处。沈泰泳明白这是有人认出他来,告知管库太监自己的家世。 果然,管库太监脸色缓和很多,嘴角甚至挤出笑来,说道:“原来这位竟然是沈相沈府的公子,果然家学渊博,有见地。你看,匆忙见我差点误了事,沈公子说的是,这等事还得万岁爷做主,待我禀明圣上,再做主张。两位的呈碟我收好了,请先回吧” 果然是欺软怕硬的货色,沈泰泳脸色露出一丝外人不易察觉的冷笑来,拱手谢道:“那就叨劳老公公了。” 沈泰泳赵士祯交了差,刚走出乙字库几步,就看到前方甲字库门前有一堆人围着。沈泰泳好奇和赵士祯一起挤开人群一看,只见在甲字库台阶前躺着一具男尸。这个人沈泰泳认得,正是一个时辰前看到的那个在甲字库门前跪求的浙江差役。此刻他仰面躺在台阶上,早没了气息。额角处撞出一个洞来,血和脑浆流满一地。再望前望,甲字库门前镇邪的石狮子下也有一滩血迹。石狮子底座的一角还挂着血珠,在风中尚未干涸,显然这一切才刚刚发生不久。 沈泰泳胸口犹如被重击一般,乙字库里占上风的喜悦被这一击击到天边云外。不必询问外人,他就好像能亲眼目睹这一场面是如何发生的一样:那个浙江差役由于走投无路,最后选择了撞向甲字库门前的石狮子,自尽身亡了。 很快甲字库门里出来几个太监,他们迅速抬起尸体搬运走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了。甲字库门前又恢复到如同平日一般寻常,除了那带着血的石狮子依旧威武的耸立在门前,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个浙江差役对沈泰泳来说是个陌生人,也不知道在遥远的浙江他的家乡里是否有期盼他归来的父母妻儿。沈泰泳和赵士祯站在原处,最后默默的对望了一眼,在彼此交峰的目光里都发现了一丝悲凉与无助。片许后,才听到赵士祯长叹一声:“还是走吧!”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语,直到了街市。赵士祯才打破沉默,开口道:“常吉,你我好久未曾痛饮。不如今日,愚兄做东,寻个僻静之处。与贤弟来个一醉方休,如何?” 沈泰泳点了点头,俩人在街边寻了一家酒楼,找了间雅座坐下。烫了壶酒,又点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屏退伺候的小二,开始对饮起来。 酒一杯杯下肚,两人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从今天浙江差役横死讲起,谈到皇上久不上朝,奏章留中不发,四方矿建横行,清流只知道争名,彼此相互攻讦。 刚开始这两人还只是泛泛地谈论时弊,渐渐得酒劲上头,谈话变得推心置腹起来。赵士祯告诉沈泰泳自己一身所学无处施展,如今白了少年,耗尽一生钻研的火器却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沈泰泳也倾诉了,官宦之家内尔虞我诈,自己大哥被人暗算,导致功名无望,父亲纠于与廷臣之间缠斗,久未过问两个孩子私事了等等。 最后,沈泰泳拉着赵士祯,直着舌头说:“哥哥,不瞒你说,现在我什么功名利禄都不放在眼中,这辈子就有一个念想就是出去看看。哥哥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远远不止中国神州这么大。现在我是父母在不远游,被困在这里。真要有一天,家父仙去了,我就变卖家产,买艘海船,周游海外,去看看泰西,去找找那个,那个李乐水所说的猫扑四。我每次与外人谈起这猫扑四来,他们都当成是我妄言。我咽不下这口气,此生非要捉几只猫扑四回来,拿给众人瞧瞧,到底是他们坐井观天呢,还是我信口开河。” 沈泰泳结结巴巴说完这番话,又把中指树在嘴边,“哥哥哎,这番话在我肚子里憋了很久,今天说出真是痛快。这是一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切莫外传啊” 赵士祯也是醉了,他双眼迷离,抓住沈泰泳手指:“常吉,不,贤弟,哥哥也有个秘密在肚子里憋了很久。不说出来,迟早也会憋出病来,今日豁出去,吐与贤弟听” 他身子又向前拱了拱,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得间:“年头被凌迟处死瞰生光你可知道。” 沈泰泳翻了翻眼:“妖书案的主犯,我怎么会不知。行刑的那日,我还就在边上,这个瞰生光还真是硬气,刀刮在身上还在叫屈呢!” 谁曾想,沈泰泳的这番话说完,赵士祯竟然双手捶桌,陶然大哭起来。 沈泰泳吓得不知所以,忙起身慰抚赵士祯的后背,不解问道: “哥哥嘞,你这又是如何?” 赵士祯抹了把泪,低声说:“贤弟是有所不知啊,瞰秀才死得冤,死得冤啊,那篇《续忧危竑议》是出自愚兄之手。” 听了这话,沈泰泳惊出一身白毛汗,酒瞬间醒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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