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二景有别 (第2/3页)
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为自己点上了安神香,又点亮了一盏小灯。 摇曳而温暖的灯光安静地晃着,馨香的空气流动地缓慢且安然,仿佛此时此刻院子里到处排查搜索的窸窸窣窣声皆与她无关。 火芯儿兀自抖动着,橙色的光亮照在她头上佩戴的首饰上,反射出冰凉的光泽。 女人轻轻抚摸上发间的钗,素手拔下,一头卷发便打着圈儿扑在她的脑后。 她把发钗拿在手中看,琉璃似的眼睛看着琉璃似的宝玉,在那灯下,这颗镶嵌在金丝里头的美玉澄澈透亮,漂亮得像是一颗眼珠。 那颗说不清是青色、蓝色还是绿色的石头,是宋人的宝贝,也是她的宝贝。她能在里头若有若无的絮里瞧见家乡的湛蓝天、碧绿海,能看到比汴梁的天上还要大、还要美的,比羊儿还要肥硕的白云。 院子里还是闹哄哄的,她乏了,知道有孩儿在,她一介女眷不必太挂心外面的事情,便握着发钗躺进黄纱帐里,十年如一日地浅浅眠去。 汴梁的夜,怎的比家乡还乱呐…… 灯火便燎着她的心思,将春日的夜送往十年之前。 天苍苍,野茫茫。 她所在的地方,住着突厥人,也住着契丹人,还有很多夏国的党项人在这里做生意。 “阿勒青!”她吆喝着,“在爹爹回来之前,带着弟弟把这桶干rou送给格日乐伯伯吧!” “呼格勒牙斯睡着了!母亲!” “阿勒青,你是大人了,自己送去,可以吗?”她看着个子高高的阿勒青像小马儿似的从院子外面奔腾而来,亲切地俯身吻了吻他额头上扎成一圈的细辫,又爱抚着绑上金饰与绿松石发带的卷发,笑道,“爹爹回来之后,过三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们要和大伙告别,留下礼物。阿勒青帮娘亲送过去,好不好?” “嗯!”阿勒青红通通的脸蛋笑成了熟透的果子,他是个马儿一样的少年。他忽然又从怀里摸出一把发钗来,绞金丝的样式,中间嵌了块碧玉,递给母亲:“乌兰大娘让儿子交给母亲,她说宋人的地界丰足富饶,如同美羊,愿用这支首饰祝福母亲身体强壮。” “真好看,像是呼格勒牙斯的眼睛一样好看,像是阿勒青的眉毛一样漂亮。乌兰大娘真是个好人呐。” 她随意地把发钗插进结着各种发辫的脑后,转身走向旁边的毡屋,去看躲懒而睡着的小儿子。 那孩子睡得正香。 “呼格勒呀呼格勒,你像只小小的隼,睡觉时,头会歪向一边呢。”她盯着呼格勒牙斯眼角上的一颗黑色星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坐在羊皮榻的旁边,起锅煮茶,“等去了宋国,就和阿勒青一起学他们说话儿、唱歌儿。等去了宋国,我要去看莲花……” 说着说着,她的神情愈发落寞,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她爱着她的草原,爱着她的马儿,也爱着她的丈夫。 只是他在边六七年,想要回家乡做生意,她若不跟着,便要看着孩子们被带走,独自一人在这片大地上过活。 那样不行,她要一起去。 毕竟,她深爱的人当年也是因为爱着她,才一直留在这里,这片远离故土的草原。 想到他说起家乡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一副怀念留恋的神色,也许宋人的地方,也和这里一样美吧? 嗯……草原的风景,和宋人的风景,究竟哪个景色更好看些呢?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 无论哪个更加美好,也终归是二景有别。 茶煮好了,咕嘟咕嘟地吐着浓郁的香气,她往里加了一把盐、香料,又提起尖嘴壶来,转身便去拿被孩子们扔在床榻上的大碗。 可她转身的瞬间,看到呼格勒牙斯正趴在床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她避让不及,那只壶尖而guntang的嘴,一下子便擦着他的左脸划了过去,正叠在上个月他摔跤磕破的一道短疤上。 “呼格勒!!” guntang的金属划在幼童的皮肤上,刚有一点血分泌出来,便在高温之下干涸,留下一道张着嘴的红色伤口。 阿勒青听到尖叫声,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到母亲抱着还没醒透的弟弟掉眼泪,旁边的地上还滚落着汩汩流水冒白气的铜壶,一下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抱着母亲,大声道: “别害怕,母亲,别害怕!……” “别害怕,母亲……醒一醒……是我。” 女人睁开双眼,看到儿子推门进来,轻轻地坐在她身边。 “阿勒青。事情解决了吗?你受伤了吗?” “没有,母亲,我安好,多亏了腾格里赐予我强健的体魄。” 只有用家乡的语言说话时,张景弘的话才会显得多些。 “我们家是不是也要危险起来了?” “只是飞贼而已,也许是没有饭吃铤而走险的穷人。”他说,“即使不是,母亲也无须担心,交给我就好。” 女人点了点头,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母亲,您今晚为何会迎面碰到飞贼,您总是这么晚才睡吗?”张景弘拍打着娘亲单薄的身体,为她披上一件薄衫。 “想看一看晚上的星星,你不要担心,阿勒青,我也很好。” 宋人的星间,没有鹰在翱翔。 张景弘便知道,母亲又想家了。 “是。母亲有没有看清飞贼的模样?儿子好派人画像缉拿。” 妇人想了想,摇了摇头。 “好,不管怎样,只要您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他起身往外走,“我还需要去检查一些摆设,确保万无一失。请早睡,愿您身体强壮。” “等等,阿勒青,你白天一直在忙碌……呼格勒……有消息了吗?”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儿子已托人画像寻找,一定会把弟弟带回您与父亲的身边。” “好……阿勒青,愿腾格里祝福你。” 张景弘匆匆离去。 女人隔着窗纸看他屋中,却是如她一样,燃了一夜的灯火。 · · 景年靠在桌边,露出半截上身来,拿着一瓶药膏仔细涂抹。他左边肋侧不知被甚么人偷打了一棍,才解衣就看到一片淤血,一动胳膊便会扯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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