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西迁 (下) (第2/2页)
说,自己也是大明****的皇帝,要是失掉了大体统,还成什么样子?就在这一瞬间,朱聿键的心神平和了下来,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于是命太监传旨,后天移驾江西赣州。 王思任自打被隆武帝大骂一顿,赶出行宫以后,这些天,整个人一直都恍恍惚惚的。尤其到了夜里,一闭上眼睛,不是见到了老父亲,就是看到了先师黄道周,他们没一个有好脸色,说着和圣上同样的话,大骂自己不忠不孝,辜负了先人的希望,辱没了家门。王思任也扪心自问,这还是当年写下大骂马士英檄文,名扬天下的那个九江佥事吗? 郑芝龙走到时候,还派人来见过王思任,想护送他坐海船回广州,被他将来人骂跑了。王思任索性将自己锁在屋里,等着为隆武帝死社稷了。但仆人突然跑来告诉他,圣上就要远行了。王思任好不容易坚定寻死的信心一下子被打碎了,他走出房门,来到明媚的阳光里,顿觉天旋地转,很是不适应。 王思任推开想上前搀扶的仆人,就这样晃晃悠悠地直奔台江刘伶巷的“明诚堂”而来。此前,清兵远来的消息就在福州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还有人家敢买房子置地,于是,黄道周的后人也撇下这个宅院,逃回老家去了。 当王思任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空荡荡地堂院,人去屋空,哪里还有先师的足迹,满院子已是荒草遍地了。那个黄道周亲手制作的石质天地盘,还静静地躺在院子中央,已经被杂草掩盖住大半。王思任再也控制不住了,趴在天地盘上号啕大哭。哀嚎的声音,将院子里安家的小鸟们全都惊起,呼呼啦啦地围着院子盘旋了几圈,就全部飞走了。
等王思任的嗓子哭哑了,他也实在哭累了,就剩下趴在那里喘气了。半晌,他才站起身来,这时的王思任,看起来精悍已然恢复正常了。他轻轻地将大门关好,整了整衣冠,向着行宫的方向,大踏步前进了。 从“明诚堂”出来,王思任的心情好多了,终究放不下隆武帝,还是溜达来西京的行宫所在。这时的福州城,清军翻过仙霞关,进占浦城的消息已然家喻户晓,故此跟随朱聿键逃难的人越聚越多,行宫外的大街上已经热闹非凡,黑压压的不下二千多人。 王思任走进人群,觉得风云紧急,战争浩大沉重,它可以把一切贬为无关紧要可以删除的细节:什么征夫血、女人泪,老人和孩子无助的眼神,还有,就是这群急于逃命的皇上的近臣们。 终于看到身边只有十来个护卫簇拥下的朱聿键,王思任飞快地挤了过去。和这些神色慌张的文武百官不同,朱聿键正哼着小曲,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因为长期坐牢的原因,他只有读书这个嗜好,所以特意将所有书籍带上,数一数就有上百箱之多。 此时的朱聿键,嘴里哼着小曲,眼中仿佛只有这些书籍,神情是如此的平和、专注。而一旁只凑到五百士卒随行护卫的忠诚伯周之磐、给事中熊伟急得在地上来回走遛儿,满脸的焦急与无奈。 估算着几万清兵正在日夜兼程地赶来,周之磐、熊伟实在有些动摇,开始发表不靠谱的言论了:“圣上现在既无兵也没钱,大势已去。亲政快一年了,混到这个地步了,不自杀不忧郁也就算了,居然还有闲情关心这些碍事的破书,盖君子无所丑也若此乎?” 朱聿键耳尖,一下听到了俩人的抱怨,大骂道:“小人也!召,吾语!” 这两个小子不用召就在左右,等直接和朱聿键面对面,俩人已经吓得战战兢兢地,但周之磐还小声嘟囔:“还要什么威势,如此情景,早谓穷矣!” 朱聿键凛然道:“是何言也!君子达于道谓之达,穷于道谓之穷。今遭乱世之患,其所也,何穷之谓?故内省而不改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将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今遭其厄,于朕其幸乎!” 一番话说得二人呆若木鸡,喃喃道:“吾不知天之高,地之下也!” 而周围的宫女、太监已经没有心思留意皇帝和护卫大臣之间的对话,全都忙着收拾东西,巴望着赶紧逃离福州。所以,除去这二位,只有一个人也同时呆若木鸡了。他就是已经走近朱聿键的王思任。 朱聿键的这番黄钟大吕,其实是完全照抄孔子困于蔡的旧话。但在王思任听来,却是另一番意味。王思任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被周明磊所污染,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了。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对生命的理解也和明磊相差不远:如果真理不能兑现为现世的成功,那么真理就不值一钱。而现在王思任眼中的隆武帝,竟决然、庄严地说:真理就是真理,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对真理之道的认识和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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