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势易 (第2/2页)
有丝毫闪失,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营地。”
跖勒也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的刀柄,“跖库儿,你不用吓唬我。人在我手上,由不得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骥昆已经带着一声金属出鞘的锐响跃下了木台。那两个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踢翻在地。跖勒的刀急速出鞘,却陡然停在了半空——骥昆的钢刀已经横在了他的颈上。骥昆的嘴角带着一丝睥睨之笑,“你信不信我将你密谋夺位的人马全部斩杀在这里。把云歌带出来,现在话还好说……”
骥昆的话令跖勒一惊,他硬着脖子转动眼珠向四周望了望,果然看见火影之外,一圈弓箭手伏在暗处,引弓瞄对着圈中。原来骥昆已有所防备。然而跖勒在羌地纵横多年,在族中安插势力也非一日两日。他很快镇静下来,“跖库儿,我一向知道你隐而不露,却还是小看了你。不过云歌毕竟在我手上,今晚如果拼起来,你未必会是胜者。”
骥昆将手上的刀压紧,面无表情道:“把云歌带到广场上来。”
跖勒才一犹豫,立即感到火辣辣的痛从颈上蔓延开来。“快去。”他立刻对身边人喝令道。几个侍卫迟疑了一下转身向营地深处跑去。
不多时,几个侍卫拖着一个软塌塌的身影向营地中心而来。骥昆扫了一眼,见云歌双眼微眯,立足不稳,不禁怒道:“怎么回事?”
“她也会些武功……盏婼大概命人下了点药……”跖勒道。
骥昆皱眉,忽然觉得人心之难测。他做先零王之后,一向奉盏婼为尊,供养她的牧帐也一顶未少。怎么一夜之间就倒向了跖勒。
跖勒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缓缓道:“我劝弟弟一句,若要云歌安全,还是不要做这先零王了。你可护她一时,却怎么挡得住每一支从暗处射来的箭?”
跖勒的话竟与孟珏离开前所虑之语不谋而合。骥昆没有回答,只低沉着嗓音道:“让你的人先把云歌交到犀奴手中,我再放开你……”
跖勒顿了顿,却道:“跖库儿,冰山上的雪水淌入河谷,便不能再倒流回去。我们兄弟之间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我可以尊你为王,但你得让我杀了云歌为父王和阿丽雅报仇。然而你若用我换了她的性命,我一得自由便会与你继续争这先零的王位。我不在乎被你先押着,你用这一夜想想清楚,明早再决定吧……”
骥昆静了一瞬,忽然道:“不用一夜,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你现在把人交给我,我现在就将这金羊权杖交给你。”
营地上骤然鸦雀无声,只听得到熊熊火焰吞噬柴木的炸响。
跖勒也是一惊,转了下眸子,追问道:“跖库儿,你可想清楚了?先零的族人都在这里,你不得反悔。”
骥昆慨然道:“先零人经过这场战事已所剩不多,我不想因为与哥哥争王位再自相残杀。换回云歌后,我就动手收拾帐车,天亮前便会离开营地。到时如果有人愿意跟着我,请哥哥不要阻拦,你也拦不住。先零的名号我留给你,我会带着愿意跟随我的人另立部落。”
跖勒子想了一下,道:“好。一言为定。”
“把云歌交给犀奴。”
跖勒迟疑了一瞬,终于向那两个押着云歌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把歪歪斜斜、晕晕不语的云歌半推入犀奴手中,却并未完全脱手,眼睛又向跖勒望过来。
“让你的人放手,我才会把权杖交给你。”骥昆催促道,“当着族人的面,我不会说诳语。”
“跖库儿,我不是我怕你诳语诈我,只是不知道你这么爱这个汉族女人,竟能为她放弃这王位?”
“我也不知道,真到了这一刻才知道。”骥昆微耸了下肩,同时将手中的刀立起,“快!”
满场的先零人皆怔怔而望。这其实不是他们陌生的一幕——西羌草原上的权力的交接从来都以雄长争夺为手段,残酷而血腥。尤非在死之前交授权仗,显然是想让已然风雨飘摇的先零避开这一场铁血杀戮,然而他死后族中局面的变化究竟不是他能控制的。先零人其实对跖勒的争位早有预料,令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一场欲来的血雨腥风竟因为这个颇有争议的汉族女人有了化解的可能。跖库儿的退出,固然有些可惜,因为较之跖勒,他更宽厚疏朗睿智。然而与争夺王位的族内搏杀相比,刚刚经历了残酷战事的先零人宁可接受跖勒为王。跖库儿同时承诺带走愿意跟他的人,这又给那些与跖勒冲突较大的族人一线生机。当然,另立部落并不容易。新兴的部落常因为人少势薄,在部落间的互相抄暴时往往成为被洗劫的对象,就是在争夺最基本的草场资源时也常常处于弱势。跖库儿将先零大族的名号仍旧留给跖勒,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先零虽然战败,然而羌族第一大部落的名声犹在,那些在战争中走散的牧人终将寻着这名号归来。
熊熊跳跃的火影中,无论打算留下来还是打算跟跖库儿走的人,都对这个小王露出敬佩之色。隐在犀奴身后不远处的二月,眼中也露出同样的钦佩之色。他奉孟珏之命,带人扮作归回先零的牧民潜回大榆谷,为的就是对先零王位的最终归属和云歌的去留有所照应。如今看来,他可以回去复命了。只是,这结局并非全然如公子所预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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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旦,夜与日的更替,整个大地陷入最浓的墨色中。
一队黑压压的迁徙人马,在火把的映照下,向着东北缓缓前行。车梁上,马背上都歪斜着微微而盹的人,几个头人模样的却强撑着瞌睡喝动着拉车的马牛。
骥昆昂然立在马背上,却丝毫没有困意。云歌中的迷药还没有过去。他将她揽在胸前与自己共御一骑,仿佛是回到了去年他们一起从摩滇逃离时的情形——也是这春末夏初的光景,空气中充满了草叶的腥气,身后是隐隐的危险,前方似乎是到了分别之时。骥昆的心底一颤,自己为何会觉得是到了分别之时呢?她已不再有昨日婚嫁的牵绊,他也为她舍了先零的权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汉羌战事也已平息。骥昆拢紧自己的手臂,似乎只要自己不放手便能将她留在身边一般。然而心底的感觉却这样明晰,骥昆在心底搜寻着这感觉的源头。是她闻听云草堂有不测时那掩不住的忧心吗?还是她看到那封休书时的失态?或许都不是,只是跖勒和孟珏那几乎如出一辙的提醒——你可护她一时,却怎么挡得住每一支从暗处射来的箭?然而他可以离开草原,去她想去的地方,那时她将不再是众矢之的。
夜风如泣,骥昆将怀中的云歌搂得更紧些,耳边却又想起孟珏离开羌地的那一晚与他说的话,“有一日有人要将你额上的王权虏去时,你可还能自由心意随她来去?”不,他不留恋权力,却的确对带出的这些人有些责任,也许他可以将这些人安置好后,再带她离开羌地。
骥昆想着,胯下的褐爵却在草丛中错了一下蹄。云歌在他的怀中一歪,脸也微微而侧,将她的唇展露在骥昆的鼻息前。骥昆轻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都是多余的,他俯下头向她的唇吻去。起先只是轻轻的浅啄,然而年轻的血脉中涌起的欲望,慢慢沉重了他的呼吸,他禁不住想要将她口中的一切都吮吸而出。
云歌的手却在夜色中空空一搡,呓语道:“不……不许你入我的梦来……”
骥昆微微一愣,笑了一下,再次俯身。云歌却在他的唇边,带着几分委屈呜咽道:“娘,他不要我了,他把我休了……”
骥昆觉得唇间的芳香骤然变作一种苦涩。他松开唇齿,手却将云歌搂得更紧。风里送来孟珏离开羌地前的话,“……其实我唯一想知道的,不过是她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