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_第五十六章 夜宴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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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夜宴 (第1/2页)

    罕羌虽不是河湟羌中的最大的部落,然而内部各豪领之间嫌隙较少,所以罕羌牧民相对集中,营地的规模并不小。而他们的营地同汉人的城池一样,也有等级形制的区分。居于周边的毡帐往往属于普通羌民,形体小结构简单;而居于毡城中心的毡帐往往属于族中的贵族,形体盛大,装饰华丽。

    营地的中心又有一座可称得上毡宫的毡帐。搭置毡宫的檩条和支柱选用格外长而结实的木材,因而毡宫常可容纳百人。帐壁更由生羊皮缝合的柳条木围合而成。羊皮帐壁外观秀白如云,内里却挂着巨幅的毡绣,由族中最优秀的绣女以金线混着羊毛绣以藤树花草鸟兽,华丽非常。

    初秋的草原,夜风习习。各帐的灯火皆已点亮。洗去一身的尘土血渍,换过水绿的羌人女装,带上那串雪白的色无——这还是云歌第一次作为贵客进入羌人的帐宫中。她虽在杨玉的营地中趟过一遭,但那时只进了丽史待嫁的小帐,后来被杨玉审讯时也入的是肃杀的军帐,并未进过羌豪迎客的帐宫。

    云歌好奇地四下张望,见帐宫的四角的活动帐壁已被移去,帐宫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身份低微的普通羌民不能参加帐宫中的庆典,却都手举火把围拢而来,透过毡宫敞开的四角向内远远眺望。羌人释比在帐宫外击鼓而歌,几支空灵的羌笛时分时合引着曲调。再看毡宫内,镌有图腾纹样的粗粗的帐柱架在几辆大车上——原来这帐宫也是可以移动的。她的眼睛又沿着四壁的毡绣一路看过去,先是虎形,火纹,再是遁走和追赶的人形,最后以鸟兽环绕藤树繁茂而收尾。云歌眼波轻动,这不是羌人祖先无弋爰剑逃离秦兵追赶,又被虎形火焰蔽护,最后在旷野中兴起羌族的故事吗?然而云歌却并未在毡绣上找到那个受了劓刑的女子,她不禁有些失望,却瞥见坐在对面的孟珏正望向她,关切的眼神下似有询问。她微微一笑,冲他点点头,将目光向席间投去。

    帐宫上首坐的是克尔嗒嗒。多年不见,克尔塔塔又彪悍了许多,唇上蓄起的髭须更增添了几分首领的沉稳气度,与当年来汉朝贺节时那个争强好胜的年轻王子有了些距离。

    孟珏和雕库比肩坐在左首。原道只是三月提前来了罕羌,却原来二月也先他们而至,此时正一身白衣站在孟珏身后。他和孟珏都没有换掉汉人衣装,但是为了表示入族随俗,都在白衣外套有一件浅色的羊毡坎肩。

    云歌和阿丽雅则并排坐在右首。三月站在云歌身后,身上和云歌一样换过了羌人女子的衣装,却不是她一贯的白色,而是一身淡淡的鹅黄。阿丽雅则依旧是一身英武红装,然而比起两个月前在武都郡时似乎清瘦憔悴了一些。早晨迎接了他们入族之后,克尔嗒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派人一直跟在她们左右,加上云歌和孟珏鞍马劳顿需要休息,阿丽雅似乎按耐下了心中的话语,安排人服侍云歌和孟珏歇息后,便离去了,并没有和云歌多说旁的话。此时,她坐在云歌身旁,虽也骄矜如旧,却又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几名族中的豪领列在两侧的尾席上,皆佩刀而坐。其中两人面色颇为傲慢,表情甚不友好。

    “远到的客人,感谢你们把我的弟弟送回族中。”克尔嗒嗒起身举杯,遥遥向孟珏和云歌敬酒,“这第一杯,先感谢天神对你们这一路的庇护。”克尔塔塔说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毡宫中人皆举杯一饮而尽。云歌饮罢不禁低头掩饰了一下喉口的灼烧引起的咳嗽——同为羌族,罕部落并没有先零部落饮咂咂酒的习惯,只有用黍酿的烈酒。孟珏远远而望,眼神中浮起一丝担忧。

    “这第二杯是遥敬当年我和meimei在汉庭比武中,与两位结下的结下的情谊。”克尔嗒嗒又拿起了第二杯酒,向孟珏和云歌举了举。

    帐中人又纷纷举起第二杯酒,满饮而下。云歌勉强饮下第二杯,酒意冲上头来,她禁不住撑扶了一下身旁铺有华毯的地面。

    克尔嗒嗒又举起第三杯酒,“这第三杯,就庆贺我的妹子就要和先零的跖勒王子成婚……”

    阿丽雅微微一颤,举着酒杯的手停留在空中,久久没有移向唇边。云歌原就有些不胜酒力,见状也迟疑了手中的酒杯。克尔嗒嗒关切却又威冷的目光扫向女席。孟珏略一沉吟正要说什么,云歌已经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她右手抚肩向克尔嗒嗒行了一个羌人大礼,道,“王子的头敬酒,本应献给最值得敬重的人和事。然而云歌和孟珏位列其中,实在受之有愧。因为王子忘了敬酒给最该被纪念的人。云歌斗胆,请王子允许我将他们的英名一一列出。”

    克尔嗒嗒微微有些不悦,“我忘记了谁?”

    云歌轻抬下颌,“汉朝军候简泓,胡越崎勇士卫律炎,汉朝兵士秦久……”

    克尔嗒嗒面无表情,淡淡“哼”了一声,眼睛忽然瞟向尾席,“龙耶,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坐在下首的一名羌人大豪应声,不屑道,“我们羌人的迎客酒宴,提这些汉朝兵将做什么?”

    云歌转过身去,对视着龙耶,道“若没有这些人抛头颅洒热血,雕库王子恐怕难以穿越先零的封锁线,安然返回族中。”

    龙耶一声冷哼,“雕库王子冒险将先零起事的消息告诉你们汉人,却被无端关押虐待这么久。安全将雕库王子送回,难道不是你们本分中的事吗?”

    “战事如同河道,曲折不定分和难料,谁能保证时时刻刻都能明辨走势?”孟珏从座位上站起,声音从容不迫,“的确,汉庭内部对于是战是和,与谁战与谁和是有不同的声音。然而汉朝各派的主张并非一成不变,说到底是随着羌人内部局势的变化而变化的。”孟珏扫了一眼龙耶,又道,“这位大豪在指责汉人的同时,不妨先想一想罕羌的态度一直分明吗?且不说罕羌中有人在雕库王子去汉地报告后,还参与了先零的起事;便是罕羌的贵族也未对先零的抗汉之盟说过一个“不”字;更不要说你们的骑兵现在已暗伏在鲜海东北的稷黄岭一带,对汉军伺机而动。”

    龙耶与另一名大豪闻言,跳出坐席,齐齐拔刀眦目道,“既然汉人依旧猜忌罕羌,你又为何还要在这里废话?”

    孟珏波澜不惊,只用眼尾微微扫了一下坐在上首的克尔嗒嗒。

    “煎风,龙耶,孟珏是我克尔嗒嗒的朋友。我们罕羌,不会像汉人那样慢待客人。”

    克尔嗒嗒喝止手下的同时,也表明了对汉朝如此“招待”弟弟的不满。孟珏微微一笑,并未争辩,遥遥向克尔嗒嗒施了一礼,继续说下去,“即时即刻的明辨时局虽不易,却可以靠及时的修正来弥补。”孟珏的眼睛扫过云歌,“刚才云大夫所列出的这些汉朝英魂,恰恰表现出汉朝与罕羌修和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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