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秋锁离魂 (第2/2页)
黄淳全不介意我的种种面色,只径直过去倒了水,送到孔立飞身前,和我一起扶了孔立飞缓过神来,又给他喂了些水,这才开始说今天种种大事,当下种种情形。 孔立飞虽是面色惨白,到底也很快明白了事情根由,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手足在空中挥了两下,几欲跌倒,而黄淳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他面上露出百种复杂纠结的神态,又看了看黄淳,轻轻道了声谢谢,这才对我说:“事不宜迟,我去兵仗司领取凝风水和细油车,连同人一起带去,你们先去公主府看看秦清那边的情形如何。” 我心下感激,却又不忍看他的面色,于是道:“这样吧,劳烦黄淳扶你一同前往兵仗司,我心下念着清儿,就先去公主府那边,” 说完,又看了看黄淳,鞠躬道:“拜托了。” 黄淳却并没有什么为难我的意思,只点头应允。三人一行跌跌撞撞行到街口处,方才各奔东西而去。 …… 秦清与祝映鸿眼见方才还一同喝酒的人们一个个撤出皆是浑身血水,王庚更是被呛到昏迷,侥幸逃出的仆从无不是难以起身站立。 火势却汹涌不息,绵延到背风的两条街巷,炸裂更似是引燃了战场所用的黄汞火油一般,形势间不容发,只得两人各自拖下外衫打湿,又一层层裹了口鼻,一人拽一只水龙管冲入后院寻找瑶月公主与靖亲王世子。 隔着辣眼刺鼻的紫色烟雾,很快两人便寻不到对方的方向,待摸到后院,几乎全然一片火海,如何能够踏足?巨大的光耀过来,秦清周身一紧,匍匐着还想向内寻找,却隐隐感到身下剧烈的沸腾般的气浪,将她整个人掀入云端高处。 似是下起了细小的雨珠?还是那是若晚霞花瓣般纷纷跌落身边的血雨,火光在意识跌落的深处似要用甘醇的气息将她包裹。黑暗落寞的巨石如若棉花围上来,上面是绚烂的光芒,接连的炸裂声渐渐的远了一般,还是她的听觉有些迟滞了呢?
她似乎在更高更远的天空外,轻微细糯的风声在耳畔,仍是初遇时青涩的样子,他与她,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那泪珠子似是心上窒息的最后一记跳动。 她知道他会很难过。 她也是。 她不知道他会难过一辈子。 火光与黑暗终于吞噬了她。 她也成了那一夜烈火中“失踪”的一个名字。 灰飞烟灭,苍天不仁。 …… 朱雀台虽是鹏城之乱后重建,但仍旧繁华锦绣,任现实拨弄沧桑,永恒的冷眼旁观。 后半夜落了雨,却并不是大雨,只那样滴滴点点,疏疏落落,寂寥的无法遮蔽灰烬后的公主府及其相连长街的焦土。 簇拥着的辂伞冠盖,在濛濛细雨中隐约可见,那是宋贵妃娘娘的銮驾,有凤来仪的图案用了精心的缂丝双绣,夹杂着灼灼的罗倭贡品萤丝线闪了点点斑斑,如泪如雨的微茫,一行人笼在这江南烟雨中一步一步,直至走到那废墟与灰烬深处。 而朱雀楼台边上长虹卧波,凌然高耸的占星台上,方均诚痛极了的红肿双目如若喷出血来。 他一只手狠狠握住旁边付邵的胳膊,似是恨自己,又似是恨别人,一时只觉有东西硬生生从胸口迸裂一般,周身血液上涌,狠狠拼命喘了气,好容易压住内心的一切,方才回头说出一句:“随我来。” 付邵低垂了双目,只应了声“是”,便缓缓亦步亦趋的跟随在方均诚身后,天生的安然与温和似有一种神奇的治愈感,似乎他在这里,便对于方均诚周遭惴惴不安,面面相觑,生恐一个行差当错就落了罪的宫女和侍卫们来说,是极大的安抚和镇定一般。 待到了军务处,大殿内外,已然灯火通明。外殿廊上廊下,皆是一排带兽环的大鎏金珐琅铜香炉,映着朦胧雨雾,红光压着蓝色的烟火熔熔欲滴,不多时,西北角的自鸣钟链条哗哗作响,槅门扣启,不足三寸的小人偶盈盈挪出,屈膝行李,又在沙盘上写了问安的吉句,方才退回,自鸣钟打出三响,丑过寅初,余韵深深。 随着钟鸣,言善长带着孔立飞,连同未及净面一身狼藉的王庚,一同进前行礼。 三人低着头,谁都没有先开口,只听得方均诚气息与喉头呼噜呼噜的痰液声,一声声在这夜色里分明。 半晌,付邵看一看几人,又看一看方均诚,用眼神讨了方均诚眼中一抹默许后,带着一种恰如其分的紧张和关切,开口问询道:“现场如何?人可都还好吗?” 说着,又轻轻看过王庚那为烟尘染过的怒容,这怒容本是极不妥当的,但偏偏放在他绝色倾城的面庞上,竟只显出一种赤子之心的忠诚与天真。 言善长努力镇定了自己,身后的二品补服褂子早已为汗水湿透,贴在背脊上,一阵阵的发凉发烫,他鼓起勇气一般,递过一本已然列好的奏章在付邵面前。 付邵温和接过,并没有看,只双手呈递到方均诚面前。 半响,方均诚才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颤抖接过奏章,目光过处,凌厉的恨意似是抹去了一切的生气,终于,他无法克制的将那奏章直直砸下去,整个人如若一只扑闪而下的飞鹰,正正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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