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血书沉琴(1) (第3/3页)
她想到了一处,也择了这间亭子——却见亭内按着中土制式,陈香设席,一个小女子直身跪坐,正凝神静书。
阿七步子本就轻,脚上又是一双丝履,初时竟无人觉察,倒是几案边趴着打盹的一头尖耳花斑兽,像豹又像猫的,睁开眼发出一声轻吼。 侍女们纷纷回头,几案旁的小女子也抬起头来。 小女子梳着双丫髻,穿了与阿七同色的浅黄衫裙,倒是一身中土仕女的装扮,见了她,不禁想起隋府的小女娃宥君——望去再如何端庄,到底仍是一团稚气,何况她比宥君还要年幼许多——阿七对她微微一笑,暗想川西伯如此教养女儿,叫人不得不叹其用心,除了姓氏,这女孩同赵衍的贵族女子全无区别,又生的这般资质,若长大了,便又是一个玟秀吧? 阿密儿搁笔起身,依着中土的礼仪轻轻矮了矮膝。 胸中苦,唇边笑意反倒更深,阿七移步近前,“扰了公主习字。” 阿密儿并不开口,她身旁一名形容清瘦气度不俗、略有些年纪的女子,想来应是教习公主的女官——上前施礼道:“公主正想去拜会夫人。尝闻夫人于书画之道颇有造诣,时为王爷所赞,还望赐教一二。” 阿七望着案上的字帖,“王爷说笑罢了,实不敢当。”看似谦逊,接下却直言道,“前朝柳公的帖子,贵在笔力中正而不失俊逸,只是于初学者并不合宜。” 女官面色微微一僵,旋即便淡然道:“夫人所言极是。”又道,“公主昨日初见夫人,特为夫人备了一礼——”说着眸光一转,便有侍女呈上锦匣。 打开看时,却是一方丝帕,薄如蝉翼,一角雕绣桐花——正是丹娘绣的手法。 女官道:“此为公主亲绣,请夫人笑纳。” 阿七含笑重又瞧了瞧那帕子——针脚精巧繁复,绝非孩童所能——待要虚赞几句,原本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的阿密儿突然开了口:“只有五针是阿密儿绣的。”嗓音清甜稚嫩,眼神却十分郑重,边说还边踮起脚,小手将内中一片花瓣指了指。 阿七顿觉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面前花朵儿似的小脸蛋,像逗宥君一般一本正经道:“我瞧出来了——” 这番举动令女官隐隐露出愠色,阿密儿也被她捏的一怔,紧接着便红了脸,低头向后退了几步,躲到女官身旁。 一时间冷下场来,阿七暗暗尴尬,女官亦正要带着公主离去以示不满,哪知阿密儿随女官走出几步,忽又回转身对阿七道:“夫人想看阿果和小阿果么?” 川西伯遣了侍女来寻时,阿七与阿密儿被一大一小两只渔猫围着,已在湖边玩了大半日。 阿七便问来人:“听闻湖宴从不邀女眷入席,今日为何例外?” 侍女吞吞吐吐,“席间也为夫人备下了青梅酒。。。。。。”说着悄悄看了看阿密儿——阿密儿因年幼,对此尚无羞赧之心,自顾逗弄渔猫全不在意。 阿七这才隐约猜出几分,勉强笑道:“出来许久乏得很,竟不能去了。”说着正要作辞,却被阿密儿一脸不舍的扯住衣角,“夫人不去么?” 阿七再笑不出,只柔声对阿密儿道:“明日再同你顽。” 黯然折返,好在湖光山景并没失了颜色。月沉湖畔放眼皆是好景致,阿七便让车夫松缰缓行——忽闻马蹄声渐近,很快追上了马车。 见是跟在暄身边的人,阿七冷冷道:“记着告诉殿下,梅酒入口虽淡,后劲却足,叫他莫要贪杯。” 侍卫亦是木着一张脸,“王爷之命,请夫人务必前往。” 愣了片刻,胸口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缓了缓终是轻笑一声,“好,他既让去,那便去吧。” 本以为会哭,眼内却干的掉不下一滴泪;脑中有许多念头,乱麻似的搅做一团——就这么浑浑噩噩入了席。 席上观者甚众,四面又设有多扇丝屏,屏内坐的盛装女子自然俱是贵家之女,而席间竞射助兴的十数男子,并非寻常武士,却是川西伯的座上宾——各大姓族长,抑或各部世子。 宓罗自来便有此婚嫁习俗——竞射获胜的男子,可在众女之中选出心仪之人,饮下她手中的青梅酒。而今日,竞射只是掩人耳目的过场——依着约定,得胜者必是宸王无疑,他所要选的女子,恰恰便是丹吉阿密儿。 虽如此,却无妨屏后被父兄蒙在鼓里的怀春少女们各自芳心暗许,更有几对本就暗通款曲的,此刻早已按捺不住,恨不能情郎立时拔得头筹,英雄凯旋般风光无两,在众人面前饮下自己的梅酒。 许是少女们纷纷倾入杯中的酒香,又许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号声,令阿七渐渐回过神——不知为何,周遭愈是欢腾雀跃,愈让她觉得不安。下意识的向怀中探了探,身上带的,仍然仅是那把柘木弹弓。再将眸光投向场中,男人们手上执的,正是宓罗猎手惯用的短臂弓,弓背两处开刃。 阿七深知短弓便如同短刀匕首,亦是寸短寸险,而宓罗人用此弓,多为反手,即右弓左弦——长弓并不适宜密林之中狩猎,而短弓弓弦过短,射程亦短,猎手须得逼近猎物方才放箭,若是一箭未中要害,愈发激起猛兽兽性,猎手便要右手挥出短弓,弓即刻变为刀,以弓背开刃处抵御猛兽。 此刻似也并非担忧他不擅反手使弓,乱中遭人暗算,只是总觉有何处不妥,可若要细想,却七上八下全没了头绪。 心内一忽儿要这样,一忽儿又要那样,正正是如坐针毡,一时竟想撇手便走,此生再不见他才好!可转眼间一颗心又比那浸酒的梅子还要涩上几分,恨不能冲进去将他一把扯下场来,管他什么阿密儿肃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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