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静更深歌不成(3) (第3/3页)
抬,“我是琢磨着,救人性命这样的大事,必不会只应这么一桩事吧?换做我,不讹上十桩八桩的好处,才不会罢休。”
“你们女人果然都一样。”暄笑叹一声,道,“我应了她三桩事。可惜如今一桩也未达成。你若心里实在觉得不舒爽,索性我也应你几桩如何?” “罢了。”阿七冷冷道,“我才没她那么糊涂。”说着便见那越娘正捧了一丛干艾草过来,当下也不再理会他,只同越娘一起将艾草焚了,屋前屋后仔细熏过一圈。 阿七若有意讨人喜欢,自有她一番手段,不多时越娘已将戒心放淡了些——她二人边忙活着,边说起了当地的风土。 提起川中,因周遭被群山大川环绕,居于正中,故而得名“川中”,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川地以宓江为界,分作川东川西,前朝时此处曾为藩国宓罗属地。赵衍初年,宓罗王庭内乱,自伤了国祚,被赵衍一举攻克。此后赵衍封宓罗国主为镇西王,直至宣宗赵忱即位时,宓罗国乱又起,赵忱发兵平乱,并借此于川东驻军,降镇西王为川西伯,命其合族迁往川西,轻易不得越宓江一步。时至今日,川中由衍将慕南罂镇守,宓罗名存实亡。 越娘与阿七说这段时,抬眼却见房内的男子正踱步而出,日头底下一个照面,脸上先红了一红,暗自想:人都道川五爷与慕将军便是一等一的人品,不料今日方知山外有山。 胡乱想着,只听那男子含笑问道:“这些年镇上都不曾见过宓罗族人么?” 越娘回过神,当下竟局促起来,讷讷道:“不曾。早一两年,西边还偶有贩盐的过河来,现今连贩盐的也没了。” 慕南罂入川之后,头一件大事,并非军务,反倒是盐务。 暄敛了笑,状似自语道:“好一个慕南罂。” 此人突然沉下脸来,竟令越娘有种道不出的寒意;见对方漫不经心直呼慕南罂的名讳,越娘更觉不安。 而集市上不见了川西盐贩,说小也小,可若认真往大里说,那便是治边政务,又岂是草民可妄议的——越娘自知多嘴,生怕一句不对又造次了,低了头不敢再接话。 阿七回头瞥了暄一眼,“这也关慕将军的事么?” 暄复又笑道:“怎么,我嫌他太过苛厉,也不行么?” 阿七还未顺过方才的气来,此时偏要呛他:“慕将军素来治下甚严,治民亦如是,有何不妥?” 身后一时没了言语,阿七知他向来好性不与自己多辩,遂也将话压下。 越娘在旁揣度着,越发觉着这二人不似寻常,口内圆场道:“川西的商贩没了,定北口音的倒似多了些。。。。。。想来如今那边也不太平。”正说着,忽听前院似有人叩门,料是隔街上的姐妹邀自己往织坊去,再想到她男人昨日所嘱,诸多事宜都得快些打点起来,便道,“家中艾也不多了,奴家再出去备些。” 这厢说着,细碎叩门声又急了几分。越娘忙去应门,却见外头正是同在锦熙织坊做工的织娘顺嫂。 还未及搭上话儿,顺嫂已进来反手将院门带上,满脸慌张道:“啊呀呀,幸得你还没出门,方才可唬煞我了!往前头两条街,连着咱们织坊两头道口,已全叫兵爷们封了!”边说边又探头朝里打量,“怎么,赵大兄弟没在家么?” 越娘一听便有些着慌——这顺嫂最是爱嚼舌好打听,方才必是从自家后院绕到前头叫门,院中有男人说话声,八成叫她听了去! 如今后院那两人,必是不能叫旁人知道——越娘也顾不得多想,遮掩道:“嫂子可知前头街上出了何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封了——” 对方神色闪躲,顺嫂更觉自己拿准了,心内得意,故意压着不提,将手在颈上一比,绘声绘色道:“都喊着出了人命呢,光天化日的,被一刀抹在脖子上,血溅出好几尺,啧啧啧,泥地上扑腾好久才咽绝了气!” 听她说的这样瘆人,越娘忽就想起昨晚杀的那只公鸡,脸上白了白,半信半疑道:“如今慕将军治下,怎会有人敢呢!嫂子莫不是听错了?” “犯事的可不正是他们营盘街的!”顺嫂道:“慕将军不在,还真是反了天了!罢了罢了,我也不在这耽搁,来只跟你说声,今日先别往织坊里去了!年轻媳妇家,最好门也别出,外头这会还乱呢!” 越娘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自然也无意留她,却忍不住又问了句:“伤的也不知是什么人?” 顺嫂本都扭身要走了,又转过来小声道:“听说是国公府的人——”川内这位敬国公,乃是宣宗孝敏皇后的同族。 “啊?”越娘惊的一愣,没等回过神,顺嫂人已出门去了。 魂不守舍的栓上门,一回身,才又想起后院藏着的人,登时将牙一咬——那顺嫂还不知编派些什么不堪的话传扬出去!摊上这些麻烦,愁也不是恨也不是,悻悻的自去收拾不提。 接下来倒静悄悄的一日无事。待到入夜也不见赵青回来。 这夜正是望月当空,遍地清辉。阿七饶有兴致的看着越娘独自忙忙碌碌,在院中摆好香案,祭上香烛——川东自古便有这种习俗,每逢月望祭祀“丹娘娘”、那位自创“丹娘绣”的女子。 暄也走来同阿七一起,并不惊扰越娘,两人只隔了几丛花树远远瞧着。阿七悄悄道:“果真是到了一地,自有一地的风俗。” “川地山峻水深,”暄也笑道,“许只隔了一道山梁,风物便截然不同。过了宓江,更是如此。川东尚能强些,先前川西虽亦为宓罗属地,却因山水阻隔,同西炎北祁一样分作众多部族,彼此间龃龉难断。” 阿七便道:“我曾听说,他们惯用一种短臂羽弓,男人常常密林中辟出一片平地来,削竹为庐,凭狩猎采药为生,并不喜争斗迁徙。” “是。”暄微笑点头,“至于他们的女人么,个个生的娇美,擅长织染,又擅歌。” 仿佛是印证他将说的话,远处隐约传来歌声。侧耳静听,应是隔着距此不远的宓江,初时只一两人,渐渐的倒似乎有许多人在各自吟唱——和声如清泉般俏丽婉转,纷繁而不显丝毫杂乱。 一曲终了,刚祭罢“丹娘娘”的越娘也望见了花树后的人,走来陪笑道:“是打江岸那边传来的,只有自小长在那里的宓罗女子才唱的好听,还要坐在江边子上唱,我们再学不会的,他们叫它‘夜歌’,唱给离人。” 其实并非只有宓罗女,在那幽谷中的湖岸边,也有一个女子,将这夜歌唱的凄婉醉人。 唱给离人,她心中的离人,该是亓修泽吧? “真是动听。”阿七轻叹,眼底有盈盈泪光,“我并不知,若儿她,也曾去过这许多地方。” 树影中,有人伸出手来携住她的手。她便回过头对身旁的男子微笑道:“我是不是对人总不够狠心?” 男子也笑道:“是。除了对我。” 。。。。。。夜色渐深,越娘仍守在院中,等着自家男人。阿七也未回房,同越娘坐着说着话儿。 江岸边终是沉寂下来。阿七道:“为何她们突然就不唱了——” 越娘眉宇间笼着一丝愁云,开口轻道,“已是子时。过了子时,便是唱给此生再不能得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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