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第2/2页)
望着身后这座城池,彤日下蒙盖那青灰而斑驳的瓦砾,那固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似的膏梁,恍惚陈旧的,一如那夜厮杀,那般历历在目,轰得在卿世的眼前炸开。青州一战,北戬伤亡惨重,而祉梁军方才折了近百名兵士。北戬的将领傲气恶骨一身孤胆空照,跪在那片烧焦烂叶之间,他大咧着嘴,身后是空荡热辣的焦黑草原,蔓延着火烧的焦灼气息。污秽的烟灰在那人的嘴里鼻里充斥着,他面目青紫,身上已找不出半点完好的皮肤。 卿世半跪下身,手执一把尖刀,微一抬手一旋,猛地插入那人的心脏。她缓缓起身,身后一阵突兀疾快的马蹄声,腰间骤然紧绷,卿世回身,脚尖一用力悬身卧在飞跃的马背上。谈慕笙手臂施了力让她坐在自己前面,飞快疾行。 良久,她听见谈慕笙沙哑的声音;“青州一战,只能是祉梁暂扳回局势的第一着。”她侧过脸,谈慕笙的声音低而沉,朦胧间好似暗含着什么,但卿世不予深究,笑道:“陛下必定青史留名。”她忽然有些好奇,史书上必不会有自己,但一定会有当初那jianian佞妖后,那女子必会在世纪的讨伐声中,逐渐随风如云如烟了。可是,那就是她,从一缕孤魂落魄入那躯体之时,她的世界伊始之时,包括她此时的样貌,卿世失笑,悲凉苦涩荡漾唇际,再厚重繁复的面皮,再通透的血脉,都不会掩盖一个事实。她是她,只是她,卿家后人,非长清之主,非卿如颜,而是卿世。心口陡地一紧,想起多年前,天山之巅,那时的李天站在坚硬青白的磐石上,面前是连绵的青翠颜色,雾沼笼罩下的山峦苍翠,明淡相宜。遮天的绿映照李天清冷寂寥的双眸。她稚嫩,却不懂,不明白,困惑着。李天那如墨色绸缎般光亮的发飘荡,明明年过半百却仍像二十多岁的人。 他瘦削的身子,包裹在单薄而朴素的棕袍下。那一种孤立于世的气质,哪怕是他手握重权也无法抵挡的,那样的一种孤独。而李天又是那样的笃定,当他将那块白玉挂在卿世白嫩的脖颈上时,那样傲气孤冷的话。“长清宫千年来自给自足,定不要受他人牵绊。世儿,我将这长清宫交付于你。”那时的卿世不过六岁。
而如今,卿世陡地发现。这么多年,她似乎有些明白当初李天的意思了。李天一直在教她如何领会和习惯孤独。那一种孤独跨越生死,苍茫而漫长,冰冷又突兀,让她的思绪便薄,她的心尖变锋。她在卿相府的八年,和在皇宫的四年多——她原来一直在衍行孤独,那种心灵深处的淡薄。 “在想什么?”谈慕笙轻声问。 卿世一愣,沉默片刻,突地说:“一个故人。” “恩。”他只是淡淡点了头,便再没问下去,他不关心。她坐在前面,他不关心……不觉在心中轻叹一声。 那夜卿世辗转反侧,回忆起这青州之战来。 若是当初北戬获知他们费劲心力所烧的千担粮食不过是一堆废烂草垛罢了,他们会如何想?那是祉梁军从旁边村落秘密收集的荒废的秸秆,那夜迷离的青烟,张牙舞爪的火舌,伴随着北戬人扭曲狂妄的笑脸。“盲目”,便是他们败北的祸根。 次日,祉梁大营连退十里,那地正靠岷河,不过是条宽度未二十米的小水河罢了,但是重嘉帝特意制造给北戬的错觉——祉梁军正在等救急的粮草。 水路向来是运送军队物资的好行处。那一激,将北戬将领给逼急了,果如重嘉帝所料,那夜,北戬将领帅大军围攻驻扎岷河的祉梁军。只是他不知,祉梁军一分为二,一队绕行攻青州城,一队在草场夜路旁埋伏。那草场,洒下千斗从百姓那集来的五谷杂粮。北戬突起攻打之令不过半天,马匹兵士必定了无准备,怕是空腹出战,若见马匹见半路的五谷,怎能不停下填饱空腹?是军中军师测算从祉梁最近的武陵运送洢水至岷河的天数竟只需两天,北戬下险棋走夜路,点火又怕祉梁军发现,行至半路见马匹行不动才觉异怪和失策,正欲驱马回城。 半路冲出几万祉梁军,射火箭,投砖块,夜路下北戬军被冲的人仰马翻,大多数军士都被刺死或活活烧死。祉梁军收缴了马匹,将那些人捆绑一番,放在柴火上烧了。 一小部分人逃回城,发现祉梁技高一筹。祉梁军早已带领些许百姓杀了北戬另外几个将领,将那青州城悄无声息攻占下来了,那一小部分人也被活活砍死。 卿世当时有些困惑问谈慕笙:“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他们是北戬的百姓,若收归,岂不是放虎归山……” “就怕他们倒打一耙。”卿世垂眸叹息。 的确如是,古今王朝败落,莫不过jianian佞贼臣的通敌倒戈,心怀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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