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死无常 (第2/2页)
平从未吃过之美味,心想:“鸡腿这么好吃,师父怎么不喜欢吃呢?”一霎时恍然大悟,“师父不是不爱吃鸡腿,而是故意这么说,好将鸡腿留给我吃。”想到这里,不禁呆住了,看着师父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吃东西样子,心中不由一酸。 第二天贾无愧只觉精神更好,睁开眼时见袁野正坐在桌旁读书,想到袁野儿时坐在桌旁读书的情形,暗自感叹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孩子都长这么大了,难怪自己该死了,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袁野一回头,喜道:“师父您醒了,今日感觉如何?” “好了许多。”跟着便要坐起来,袁野急忙上前扶他。贾无愧又道:“你看得是什么书?” “弟子看得是《古文辑录》中的一篇。”袁野停了一下,又低声道:“李密的《陈情表》。” 贾无愧身子一颤,“李密的《陈情表》?” 袁野轻轻点了点头,走到桌前将书拿了起来,念道:“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师父,李密的这篇文章写得感人至深,弟子读来很是触动,弟子与李密虽生活在不同的朝代,可他的身世经历与弟子实在相似,弟子,弟子自幼无父母陪伴在侧,蒙师父抚养教育,与师父您虽是师徒,实似父子,这半年来您身子每况愈下,弟子心下甚是忧虑,可弟子每每劝您不可再喝酒了,您只是不听,若您真的一病不起,弟子真不知该怎么办。”说着走到榻前,单膝跪下,伸手攀着贾无愧胳膊,期盼道:“师父,您听弟子的劝,将这酒戒了吧。” 贾无愧低头看着他,不禁泪眼盈眶,跟着仰天叹了口气,“酒就是我的命,不让我喝酒了,就等于是要我的命。” “师父为了酒,难道连弟子也不要了么?” 贾无愧注视着袁野,看着他殷殷期盼的眼神,心中伤感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方哽咽道:“你,你如今已经长大了,鸟儿翅膀硬了,尚且会离开亲人,莫说是人了,等到你将这套剑法学完了,就下山去吧。” 袁野心中一动,喃喃说道:“我可以下山了?”他数十年来蜗居雪山之中,当真无时无刻不想出山瞧瞧外面的世界,但此时他忧心贾无愧身子,又觉师父的话里有离别之意,哪里还能高兴的起来? “扶我出去透透气。” 袁野道:“外面起风了,天气寒,您还是坐在床上吧。” “没事。”说着下了木榻,袁野一向拗不过贾无愧,只得扶着贾无愧走到崖畔。二人立于崖上,狂风刮得二人衣衫猎猎作响,浮云在他们身畔飘来飘去,好像将他二人的身子托了起来,都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是站在这万仞之高的雪山之巅,放眼望去全都是翻滚的云海,飘渺无极,如梦如幻,偶有一两处山峰刺破浮云,露出的面目也是朦朦胧胧瞧不清楚。贾无愧不禁感叹天地造物竟是这般的鬼斧神工,想着自己这些年来昏昏沉沉的,从来没有安安静静细细欣赏过眼前的景色,今日难得清醒一些,不如便坐下来好好地欣赏一番,如此美景又有几人能得饱眼福,说道:“你进去读书吧。”想到生死难测、离合难料,又说道:“人不读书就会变得愚昧,日后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每天读书,听到没有?”
袁野道了声“是”。 贾无愧一挥手,“你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在外面站一会儿。”他立在崖上,欣赏着这梦幻般的景色,思绪平静,过了一会儿,刺骨的寒风刮进他喉咙,他顿觉喉咙奇痒,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咳了两下,忽觉嗓子一咸,忍不住吐出一口痰来,这一口痰正吐在他脚下,只见里面竟有一摊血迹! 贾无愧一见之下,浑身如受重击,半晌方缓过神来,心下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我终于要死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双眼一红,已是泪眼模糊。他颇通医术,本已料到这一次身子是好不了了,但总是存了万一的希望,这时陡然见自己咳出血来,才知希望破灭,终究难逃一死,想到这些年来自己酗酒无度,不爱惜身体,自以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哪知突然面临生死,竟还是会如此震惊与不舍,不禁仰天长叹,“这世上哪里有人能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人一死万事俱休,从此后世上就再也没有我,我贾无愧这个人了!”双眼一闭,眼泪夺眶而出。 袁野担心师父身子,在屋中待了一会儿,便道:“师父,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快进来吧。” 贾无愧一动不动,整个人像个石雕一般,于袁野的话却是听而不闻。袁野又喊了两声,见师父不进来,便起身走了出去。 贾无愧听见脚步声,身子一颤,心想:“绝不能叫孩子看见地上的血迹。”转身回头便走。 袁野三两步赶上扶住,只觉师父脚步不稳,身子沉重,似乎将整个身子压在了自己身上,忙用力扶着师父走进屋中。 贾无愧一挨近榻旁,整个人便如大山倾塌般倒在榻上。 袁野见师父神色不对,心中担忧,“师父,您觉得怎样?” 贾无愧双目直直地瞪着屋顶,半晌不说话,过了良久方开口说道:“你拿纸笔来,我要写字。”话音出口,声音苦涩,听来竟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师父要写什么?天气寒冷,没水如何研墨?” 贾无愧喝道:“没水去烧水!快些,我要写字!” 袁野无法,只得去烧了热水,将墨研好,将屋中那口破箱子放在榻上,取了笔墨纸砚放在上面,权当桌子用,贾无愧伏在箱子上便写了起来,至晚上袁野端饭到榻旁时,才见贾无愧写的像是剑谱,里面图文并茂,图上所画之人手执长剑,正在习武,袁野甚感奇怪,开口欲问。 贾无愧已说道:“我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不能耽误你习武练剑,我将下半卷剑法写下来,你没事就照着剑法练吧。” 袁野答应了声是,至第二日下午,贾无愧方将那下半卷道家剑法的招式写完、画完,交待道:“这套剑法变化多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更不可能三两笔就将一招一式写清楚,我不过将这下半卷中主要招式绘了出来,你修习的时候要懂得领会,更要多想多思,唉,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什么都得靠自己,我将你养到二十岁,教你读书习武,未曾不用心,日后你有何作为就看你自己的了,只是……”说着满脸悲戚,停了一会儿,才道:“只是千万别像你师父这般,白活一世,临到头了,穷困潦倒,不得不将往日的东西拿出来换口粮,回头死了也无人知道。” 袁野道:“师父怎可如此妄自菲薄?您武功高强,心怀天下,只因身处乱世、生不逢时,才无法施展胸口抱负,正是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如今世道,不知有多少才俊高洁之士隐匿于深山之中,当年诸葛亮隐居于南阳,要不是刘备赏识他,后世之人哪个知道他是谁?” 贾无愧不禁好笑,“你这孩子,怎能拿为师与诸葛亮相提并论,人家诸葛亮乃是天上龙凤,你师父只是尘世昏昏一酒鬼,连山下……”他本想说“连山下那木氏父子都瞧不起我”,但说到伤心之事,喉咙哽咽,却说不下去了,跟着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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