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脱得樊笼 (第2/2页)
却见老掌柜拄着手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睁着浑浊的双眼上下瞧了牧小二半天。 像是要将其每一寸容貌细细镌刻进岁月里。 继而他长叹了一口气,言道:“我送送你。” 不容牧云归拒绝,老掌柜当先走了出去,小二只得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紧紧跟上。 掌柜拒绝小二扶其上马。 说是想陪他再走走路,再说说话。 黄昏下的小城十分安静。 路上看不到其他行人。唯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几声长长短短的吆喝,裹带着零落的烟火气息,随着穿街走巷的清风,洒在宽宽窄窄的道路两旁。 哒哒的马蹄和木槿花飘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夕阳照在青石板上,将人和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老掌柜像个唠叨的老父亲一般,对即将远行的孩子絮絮了一路。 从吃穿天气到与人相处,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生怕牧云归在外面受了半点委屈。 “出门在外务必百般小心,不要轻易与人结怨。” “遇到危险先保全自身,切勿头脑过热感情用事。” “放心~~您老还不晓得我?事有不谐跑得比谁都快。” “这就对喽!正所谓‘用晦而明,以屈为伸’,事势不谐则避,不丢人。” “明白。” “过得不顺心就回来,咱家有厨子呢,不差你这一双筷子。” ………… 再漫长的道路也有尽头,何况飘然楼和北门只隔着几条街巷。 即使脚步放得再慢,时间也不会就此拉长。 恍惚间,眼前已是城墙。 “掌柜,天快黑了,您老还是先回去吧。” “不急,再走走,出了城门我便回。”
牧云归拗不过他,只得陪其穿过幽暗的甬道。 墙壁上凹凸不平的青砖布满苍苔,如同掌柜脸上的老人斑。 牧云归在城门前转过身,冲老掌柜一躬到地。这才抓着鬃毛踩蹬上马,小腿敲了敲马肚,驾着胯下的滇池驹奔向东北方的驿道。 和尚抬头望了眼城墙,又低声念了句佛号,纵马跟了上去。 夕阳垂到了山尖。 旷野送来阵阵晚风。 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有一中年文士面北而立,眼神晦暗悲喜难辨。 有一虬髯大汉席地而坐,玉盘珍馐斗酒十千。 奔行百多步后,牧云归又收紧了缰绳,马儿的脚步也随之放缓。 他回眸望去,老掌柜仍站在城前,见他回身忙又挥起了手。 那模样,像极了前世在车站、村口送孩子远行的爹娘。 和尚在一旁停了下来,也随他回望了一眼。 继而微笑道:“恭喜檀越。” “何喜之有?” “脱得樊笼。” “呵。” “快些走吧,北行三十里有座镇子,再不抓紧便只能露宿荒野了。” “法师,那为何不歇上一晚,非要连夜赶路?” 和尚笑而不语,只是纵马加鞭,奔向北方茫茫荒野。 风声萧萧,一轮金乌渐渐没入城墙之后。 牧云归坐在马背上回首遥望。 许是缘于厚重的云海,许是缘于离别的黯然。 那本应如红绸般瑰丽明艳的晚霞,却在他眼中染上了几分黯淡的红。 一如鲜血凝固。 一如海棠凋零。 光线洒在远方的城墙上。 那一刻,他只觉这座生活了三年的小城,这座平平无奇的南岭旧梦。 此时竟是说不出的巍峨厚重。 却又破败难名。 “所以……到底忘了个啥?”牧小二锤了锤脑袋。 “我靠,老张那厮都没告诉我笙儿住哪!” “江陵那么大,我去何处寻她?” 飘然楼里,厨子正打扫房间,于小二的被褥下寻到个布包。 他眨了眨眼,随手塞入一旁的衣柜。 牧云归皱眉叹了口气,策马奔腾而去。 秋风瑟瑟,老掌柜伫立良久,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箫声幽幽,苍凉落寞。 几片黄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一只雕鹗横过南国的秋。 红蓼岸,白苹散,浴轻鸥。 鸬鹚轻轻啄着晚归的渔叟,茭水上漂过几叶扁舟。 渔火点点,渔歌悠悠,残破的船帆上挂满远愁。 老掌柜举首望向城头。 不知从今以后,何人过城口,何人上城楼。 他叹了口气,却被凉风呛了嗓子,咳嗽不休。 半晌后,老掌柜才缓缓转过身来,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入城门。 他走过幽暗的甬道,走过参差的石板。 每走一步,腰便又佝偻了一分。 待他走入城中时,已是双眼无神,步履蹒跚,后背弯成了一张弓,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刻满了麻木和漠然。 短短十几米路,却仿佛走过了十几个春秋。 天边返上了一抹暗红的回光,而后又迅速消逝。 走着走着,小城渐渐陷入死寂。 走着走着,他的嘴角缓缓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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