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金陵梦断彩云休一《后主》 (第2/2页)

下人共罪！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若是他真的只是为了一介虚名，又何必自取其辱，俯首称臣，当他移驾于清凉山，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为民祈福，佛学的理念深深影响着他，他不得不顾忌那虚无缥缈的来世因果。

    礼官站在台上高声吟唱祈福之词，僧人敲击木鱼诵读《华严经》，李煜双掌合十，跪在祠堂正中，他在忏悔，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他想用这样的方式祈求得到上苍的怜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他在内心谴责北宋无道，其心可诛，他还想要大赦天下，以安民心！

    与此同时，数万名南唐水军的尸体已经阻塞了河道，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天空，曹彬信步登上太白楼，极目远眺，对着金陵城发出一阵不屑的冷笑。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这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迂腐，与这太过纯善的本心，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的意见，如若不然，他又怎么会用自己的弟弟去换的那一线生机，当他端起一杯酒，恭敬地洒在这炽热的土地上时，那是他对远行之人，离别之人，还有那已经或即将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最真挚的祝愿。

    此时，有一位火急火燎的军士闯进了祠堂，大声禀报，

    “军情急报，采石矶我军惨败，损失三万余人，三路大军已成合围之势朝金陵城扑来！”

    李煜又只是摆了摆手，仿佛他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

    “邓，邓王李从镒，战死！”

    李煜还想要摆摆手，可当他听到李从镒这个名字时愣住了，他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有点晃神，人为什么会死，士兵为什么而战，生存的意义难道不是追求天伦之乐吗？拳头被他捏的嘎吱作响，又是哐啷一声，李煜把酒杯狠狠摔在地上，登时酒香溢满祠堂，醉倒了慈眉善目的浮屠众生。

    咫尺烟江几多地，不须怀抱重凄凄。

    那是他最要好的弟弟啊，昨日的嬉笑怒骂，如今的阴阳相隔，怎不让人戚戚然然。复仇的火焰在他内心炽烈的燃烧，朱令赟的十五万南唐精锐之师也已经出发，浩浩荡荡驰援金陵城，誓与北宋大军决一死战，但一切似乎已经太迟了，面对数倍于己的北宋大军，不过是强弩之末的垂死挣扎，此时的李煜也只能高声喊出，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聊以慰藉。

    再回首，李煜已经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江南国主，只是汴京的阶下囚徒，他被囚禁于这幽阁之中，再也不能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

    一寸相思千万缕，人间没个安排处...

    他在纸上倾诉这人生的悲切，他在脸上书写岁月的哀伤，哪怕如今妻离子散，国破家亡，他依旧没有开口，逆来顺受，纯善之人最是可悲！

    如若不是，他又为何吟唱，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如若不是，他又为何吟唱，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如若不是，他又为何吟唱，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某一个夜里，他听到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有一个仆人敲开了他的房门，把一杯酒和一张便签递给他，他知道，自己该上路了，这是众生在给他饯行啊。

    他颤颤巍巍的打开便签，唯见一首诗跃然纸上，

    夜泊秦淮醉饮秋，瑶光迟舞彩云休。

    金陵梦断清凉寺，北地旌扬太白楼。

    翰墨难书违命诏，薇蔷不近陇西囚。

    可曾回首吴中月，肯为江东献甲鍪。

    李煜看了又看，读了又读，不多时竟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喃喃说道，

    “好诗，好诗呐，只是这陇西又要把我囚在何方...”

    话音未落，哐啷一声，酒杯落地，一代词帝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