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风与民 (第2/2页)
br> 江城见陈宪书画完收笔,便挥动火把点燃尸身,叹息道:“天赋问题,我能怎么办?” 他眨动眼睛,思忖说道:“莫非,我的天赋是抽象派艺术?” 陈宪书笑骂道:“还抽象派,你当你是康定斯基还是蒙德里安?” 江城笑道:“你说的是画家吧?我不太懂,倒是知道罗科索夫斯基与古德里安。” “二战?” “没错。” “你懂得还挺多!” “什么都知道一点。” “那就走吧,”陈宪书面朝保静城,身后是熊熊燃起的火焰,“不要让他们久等了。” “还是先等一等……”江城望着被火焰与灰烟覆盖的身躯,“这也是一个人,没人送葬,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陈宪书微低下头,走出一步,两步,三步,身体画了一个小圈,转过身说: “也好。” 两人静静地望着死者被火化,浓烟愈烈,他们退了一步,三步,五步,但眼睛始终注视着火焰燃烧的地方。 “人命如草芥。”江城说。 “所以啊,不要成为草芥,要握紧镰刀。” “镰刀割草,斧头砍树,我更喜欢后者。” “草多,树少。”陈宪书刚说完,忽然问:“你说斧头……为什么不是锤子?” “锤子是大工业的工人,斧头才是手工业者。”江城直白应道,“现在是手工业者的时代。” “我倒是觉得,这个时代不错。” “时代错也好,不错也罢,跟咱们关系不大。”江城看见浓烟渐淡,火焰渐暗,“你说保静城里有羊肠线,这年头就有羊肠线了吗?” “不说这年头,再往前几百年,羊肠线也是缝合的重要材料。”陈宪书说,“羊肠线可吸收,这个特点古人早发现了,只可惜,消毒技术落后,他们几乎没有消毒意识。”
“古人的智慧……”江城伫立不动,“那么华佗刮骨疗毒,也用到了缝合术?” “没错。” “厉害。”江城叹服,“会缝合的医生多吗?” “不多,但也不少。”陈宪书视线尽头,火焰已经熄灭,只有余烟灰黑环绕。“那些大医馆里,总能找到一两位会缝合的医师,这你不用担心。” 江城笑了笑,“我担心什么?” 陈宪书拿着火把的一端,敲击地面两三下说:“看你这神情……你不会以为,我要请那些仵作来缝针吧?” “你这眼睛是怎么长的?”江城将手负在背后笑,“我脸色稍一变,你就看出我心里想什么了。” “这有什么难的?”陈宪书摇摇头道,“缝针嘛,不是缝活人,就是缝死人。缝活人的难找,缝死人的还难找吗?” 江城说:“今天不说死人的事,只说救人的事。” “我也没看见你救人,”陈宪书平静地说,“你一直在那写写画画,人写了很多,表列了很多,可像包扎,像换药,你一样都没做。” “所以呢?”江城问。 “所以……”陈宪书目光微敛,“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了。”江城的声音很轻很长,“你说‘死人’我不会再管,但我今天,仍然不会再说这个词。你没看见我救人,那么,你觉得我没有救人吗?” “我可没说我不觉得。” “所以,我才能跟你说我的心里话。” 死人也好,救人也罢,任何承诺与要求都是枷锁,前者套自己,后者套别人。陈宪书不喜欢这样的枷锁,江城目前也只承诺‘救人’,还是私底下对陈宪书说的。 江城昨夜,除了记录钢铁营所有军士的状况,还要求己方所有人做到三件事: 一,说话和气。二,发生争执时先静下来,做到避免冲突。三,说错了话立即道歉。 “现在的钢铁营,还没有一位真正的、钢铁一样的战士——故而他们在集体受伤后,总是容易生气、发怒,一如极不稳定的地面,稍不留神便会瞬间崩裂。”僧人忘空说,“倘若无此三规,现在的钢铁营恐怕已经心神不宁、土崩瓦解了。” 火焰彻底燃尽,黑烟也已消散。 陈宪书说:“还记得张贵成说,‘江郎之才,可治一道。’他是在说你吧?” 江城转身,朝前方迈出脚步,“你不是说没看见我救人吗?” 陈宪书豪迈一笑:“包扎换药,只是小策;良制新规,才是大道!” “噫……”江城做出笑的动作,却思考了两秒,才笑出微声:“你这话,也是在说我吧?” “没错。” “良制新规,真好……咱们需要更多良制新规,也要建立更多良制新规,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 “这是立下宏愿了?”陈宪书脸上豪迈之色不减。 “姑且算吧!” 江城眼中泛涌着对未来的憧憬,憧憬中夹杂着疑惑与些许茫然,不过,最中心的瞳孔中,矗立着始终不变的坚定。 “起风了……”陈宪书喃喃道。 江城望见远处,略高的土丘旁浮现出一个个高低不平的人影,他们衣衫褴褛,有男有女,身形无力,面孔涂着尘土,有的甚至佝偻爬行。 “那是流民,”他问,“还是难民?” “不知道。”陈宪书说,“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历史的风在流动,并要转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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