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何以安心 (第3/3页)
我某些时候,你也看到了,做得比常人更狠、更绝。”江城指着刘定山,又指着木桶,“但是你不觉得,这样的更狠、更绝,有一种独特的美吗?”
“美?呵呵,我是个粗人,感受不到。” 老将顿了一顿,他的眼里仿佛藏着凶兽,不,是他看见了巨虎,语气中染上本能的戒备与警惕:“但当百余同袍齐地陷时,我感受到了害怕,敬畏,以及……震撼。”刘定山拾起了刀,“你每一次说这件事,我都有想杀人的冲动。” 江城却毫无不悦,笑容一贯坚定:“但你也看出来了,我并非故意说他们,只是用其‘论证’我的想法——这样的我,又有何错呢?” 他再度指向水桶,“老将军,还请帮我一个忙。” “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把水桶提回去。” 刘定山淡淡地道:“你自己有两只手,何需我帮?你若是想用这种手段,来凸显‘朋友’这个词,那恕我不能奉陪。” “咱俩的关系,真是奇特啊……似仇非仇,似友非友,似交易非交易……不过,我若是需要凸显朋友这个词,那么,与你边走边讲故事的过程中,早就能自然而然地凸显了。” 望着神情微变的刘定山,江城粲然大笑,摊开右手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手上多了这么道血口子,哟!还不小。” 刘定山深吸一口气,望向江城掌中的伤痕,心情顿时无比复杂。伤口长近一寸,已经凝固,黑夜让暗红变得更暗。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提起水桶,大踏步地朝营地走去。 江城步伐迅速,很快就追上了刘定山。然而无论走得多快,他都给人一种悠哉游哉的安逸感觉。 这一份安逸吸引了不少目光,也让刘定山心情舒缓了许多,但也哼了一声,没再看江城一眼。 “你也知道,受伤的地方不能碰生水,所以……多谢了。”江城简单地道了句谢,接着讲起“熟能生巧”的故事:“先前说到哪儿来着?养由基在屋子外面射箭,十中红心,赢得围观众人的一致喝彩——只有一个老头子,没有说好话,也没有拍手,只是微微地点头。” “养由基感到很不舒服,生气地问老者:‘喂,你这老头也懂射箭?’老者摇摇头说:‘不懂。’‘那是我的箭射得不够好吗?’‘挺好,不过,这也只是平常的技术而已,看不出哪里了不起。’” “养由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将弓箭重重地往地下一扔:‘我的箭术无人能比,老头何以如此欺我?你若是有本事,也露一手给咱看看!’老者却仍然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小兄弟,射箭的本领我不会,但是……’” “‘但是什么?’养由基急忙问。” 江城一瞥刘定山,后者刚毅面孔上的细微神情,也透露着期待。 “老者说:‘我不会射箭,但我会倒油。’养由基有点不屑地笑道:‘倒油谁不会啊?’围观群众也发出嘘声和哄笑。老者却没生气,‘你们还是看完,再来批评我吧’。只见老翁拿了一个葫芦端放在地上,接着在葫芦口上面放了一枚有孔的铜钱。” “之后,他舀了一勺油,只见油勺轻轻一歪,那些油便像一条细细的黄线,笔直地从钱孔流到葫芦肚子里,倒完后,铜钱上半点油星都没沾。周围的人们都佩服老者,纷纷夸赞他,老者却说:‘无他,唯手熟尔。’” “养由基听后非常惭愧,自此,他更加勤学苦练,最终成为春秋第一神射手。” 刘定山长长说道:“无他,唯手熟尔……真好的故事啊,你讲得也不错。” 他们走到又一个“广场”当中,江城变回了随性自然的样子,刘定山却一直低着头,总想着‘唯手熟尔’的故事——卖油翁的坚持,养由基的坚持,那我呢?我的坚持,是对还是错? 我是要继续为公主效命,直到战死沙场,还是将忠诚放下,放弃,去投奔那些大小诸侯? 养由基坚持了一辈子,于是成为春秋第一神射手;卖油翁也坚持了一辈子,却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只成为故事的谈资。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是一生清白,还是不问身后名? 刘定山握紧手中的刀,又一次恍惚了很久很久。 “你回来了。”陈宪书说。 “是啊,”江城将自己的水桶与刘定山的水桶交给他,“你现在是恩威并施,瞧他们的模样,对你是又恨又敬又怕。” “我还以为这些人里头,会有人用看仇寇的眼光看我。”陈宪书一边走,一遍擦了把汗说,“没想到,恨我的人很多,可用看仇人的眼光看我的人,却没有一个。” 陈宪书说:“古人对天地的敬畏、惧怕,要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啊。” “嗯。”江城应答了一声,“有绷带吗?我的手受伤了。对了,他们是怎么救治伤员的,我也要看一看。” 陈宪书上下打量他,问:“你怎么了?” 江城看着广阔的星空,似是思乡,似是神游。良久,他说:“我要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东西,结交一切可以结交的朋友……这第一堂课,就从‘救人’开始吧。” 陈宪书敏锐地道:“你的心情,变化有点大。” 江城眼神清明,沉默,然后微笑:“是有点大。”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