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隐田 (第3/4页)
来的是宋勉的十九叔。 “宋十九,你侄儿不懂事,但道理老夫得给你说清楚。今日若仅是郭涣一人之事,他便是被薛白杀了,老夫眼都不眨一下,但此番薛白目的为何?隐田!你们谁家敢说没有隐田? 烛光中,郭太公的老迈的身躯显得十分孱弱,他的眼神却充满了阅历与智慧。 偃师县真正的主人是谁?不是县官,而是他们这些世代居住于此的世族。 高崇自以为是,其实不过是他们推出去承担圣人不满的牺牲品罢了;薛白以为除掉了高崇就掌了权,其实这高崇只是海面上的浪,而他们才是沉默深邃的大海。 “有一只饿虎进了村,咬住了一个人,旁人若不救,等饿虎啃食完了这人,有了力气,会把村里所有人都咬死,包括女人、孩子。若薛白查出了第一批隐田,他会放过更多的隐田吗?” 郭家既不可能放弃那些田地,也无法补清积欠的税赋,此事在官面上已无路可走,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抗争。 郭太公撑着拐杖,站起身来,最后道:“饿虎要吃人,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打死它。” 不久前,他还在宴请薛白,释放善意,谁知对方如此不识好歹。 但不要紧,这样飞蛾扑火的人,他这辈子见得多了,有几人能在一众豪绅的围剿中做成事的? 就像有人若敢溺入大海,只会被大海吞噬。 入夜,典史署中,薛白正在与郭涣对座而谈。 “招供大可不必。”郭涣的笑容还是和蔼可亲,道:“县尉若想知道什么,把笔吏请县署。 出去。小老儿私下里都与县尉说清楚,如何?” “好。 薛白也干脆,屏退旁人,让人给郭涣拿了一壶酒暖身子。 “谢县尉。”郭涣乐呵呵地饮了一口酒,道:“小老儿这辈子没害过人,每次遇到乞儿还会给几枚铜钱。可在这县署当主事,亏心事也真没少做,最常做的就是帮忙占田,这也是各州县的常态了。 有好处不占是王八蛋? “是这理。”郭涣道:“偃师县里没哪家是坏人,多是乐善好施的人家,待客女、部曲、奴隶都好。一开始,有些农户眼红高门大户的下人穿戴住食比他们好,偶有些灾 年,过不下去的人家抛田卖身……实话说,这些都是少数,大多数时候是因为税一年比一年重了。” 薛白道:“与其说是税重,不如说是税制继续不下去了。” “是啊,大唐开国时税真不重,八十亩口分田加上二十亩永业田,只收两石粮,农户很充裕。到如今,让人如何说呢……总之逃户越来越多。” 一个王朝的百年积弊,自然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但郭涣想说的道理薛白一直都懂,制度有了缺漏,高门大户扩张田地、隐匿农奴已是不可避免。 郭涣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中了十顷良田,没多久陆浑山庄派人来说首阳山下的田主想要卖身,之后是郑辩亲自登门……... “逃户多了,难免牵扯到田地。有些请托,小老儿实在是拒绝不了。最初,崔唆看这才算是招供了,供的却远不止是郭家。 “对了,还有寺庙,兴福寺有多少田地县尉也知晓。” 薛白打断道:“你是在威胁我?提醒我不要犯了众怒。” 郭涣自在地饮了一口酒,笑道:“县尉若这么想,也没错。但小老儿是出于好意,不希望县尉原本能一帆风顺的仕途在此受挫。” “多谢你的好意了。有时候我也在想,很多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是啊,小老儿年轻时也像县尉这样,非要犟,让周遭众人都不痛快,可回过头一看,何必呢?世间绝大部分事,都是不值得太执着的。” 说着,郭涣心生感慨,又道:“就好比,县尉自以为是在闹海且搅得天翻地覆了,可目光放远,弄潮儿搅起的浪花在汪洋大海里算得了甚?”
薛白笑了,道:“有时我真羡慕你们。 郭涣道:“县尉何意? “我也说个故事吧,有条大河,流水很急,人们都顺流而下,欢呼着,觉得日行千里。但也有人在拼命地划桨,累死也很难逆流前向。人们就嘲笑他,问他这么做何必呢,放手啊,随波逐流,一帆风顺,何必在此受挫,但为何他还要划浆呢? “为何? “因为下游是悬崖。” 郭涣摇头。 薛白道:“不是什么大海,只有万丈悬崖,一摔就是粉身碎骨。我真羡慕你们什么也看不到,愚蠢地欢呼着,醉生梦死,撞向深渊。” 郭涣讥笑道:“县尉就能看到?” “这悬崖,不像大唐吗? 郭涣仰头饮了一口酒,应道:“这可是大唐!没有什么悬崖、深渊。大唐是海,是汪洋。 彼此想法如隔天堑,薛白已无必要与他就此事多说。 “小老儿为县尉推演如何?”郭涣遂将话题拉回来,道:“各家都不可能容许县尉动隐田,马上便会支持明府下令释放我,论官位,明府才是一县之主;论声势,县尉的手下能抵得过偃师县这么多的部曲、护院?” 薛白问道:“若我还是坚决清查郭家隐田,如何? “无非是逼得明府翻脸,夺了县尉一切差职。” “我若不听,吕县令敢动手吗?” “县尉敢与官长动手吗?事情一旦闹大,可不像上次好交代。清查隐田,县尉得罪的不止是偃师县,而是河南府,是天下据有大量隐田者,这些人轻易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郭涣不是在吓唬薛白,而是事实如此。 “好吧。”薛白道:“若真按照郭录事的推演,是这样。可惜这推演,从第一句话就错了。 “什么? “各家都不可能容许我动隐田,这里错了。” “宋勉不代表陆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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