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从此不能看观音 (第2/2页)
竟是副寨主,良下宾此等御人之道,可见一斑。 “各位,往后我水寨,就托付大家了。”良下宾吐出一口浊气,怅然叹道,“望众位弟兄,同气连理,将我分水岭,发扬光大!” 良下宾笑的惨然,他知道自己时光无多,现下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天地之力哪是那么好相与的?与这浩渺苍穹比较,人力还不如蝼蚁,如此细小身躯怎么裹负这浩大洪荒? 不过是拿命相抵,光阴赊欠。 杀兄长,再度功,不过是咬牙吊着一口不许自己倒下去的血气。 挺过了,于公于私皆大欢喜,挺不过,背负骂名牵连妻儿。 “即刻起,望各位同心同德匡扶我水寨,不可再拉帮结伙。违令者,有如此石!” 话音落,抬手,一股浩然之气喷涌而出,五六丈外一块两人合抱不了的巨大山石轰然炸裂。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众人惊的不轻,这临终遗言的交代也惊得一旁良椿凤眼圆睁,更让二十年来修得同气比翼的李观音一脸呆滞。 “爹,您…您什么意思?”良椿愕然。 “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良下宾眼露深意,又带起一阵轻咳,轻声道,“谁都抢不走。” 扭头看向良椿,碰到夜三更目光,良下宾凄苦一笑,道:“没陪三公子喝尽兴呀。” 抬手间竟隔空吸来两坛未受刚才劲风声浪波及的斗大酒瓮,应是耗尽最后气力般推开李观音两手环抱,“送我一程?” “好。” 自始至终未言语的夜三更伸手接过酒坛,掀开泥封,“等你十八年。” 仰头直灌酒若飞流。
“痛快!”良下宾不顾胸中抑塞,仰头灌了一口,却带起剧烈咳声,一个不稳坐在地上,推开过来搀扶的李观音与良椿,也不起身,手扶酒坛,压下一口污血,朗笑道,“今日纵酒需放歌,莫管明朝苦与乐。二小姐,开开金口,唱个曲儿呗。” 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压抑了十多年的苦闷尽皆付诸,良下宾还是二十年前那副打家劫舍剪径豪夺时无礼模样,端的豪迈。 却让夜三更也是顿生豪气,席地而坐,扭头道:“夜遐迩,缺人煮酒,少人高歌。” “咔。”却是夜遐迩手提木匣轻叩地,“今日击匣高歌,来生为君煮酒。”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正是最后一叠阳关曲。 “嗟乎商与参,金藟伤神,对景怨情不禁。 盼回魂,盼回魂,何日见归尘。 对酌酒千樽,难解离恨,此恨无穷尽。 伤心,碧落黄泉比海深,青鸟亦昏昏。 情且殷,情最殷,情意更殷,谁忍分,谁忍分。 一别生生,两地相思谁认,有谁告陈。” 良下宾抱着酒坛随着拍子晃着身子,目光越过夜三更,看向接引坪外青山模糊,看向接引坪上日头隐隐。 “清晨里听闻三公子吟了首二小姐的诗,颇有感触。良某不才,肚里没多少墨水,触景生情,望二小姐评点一二。” “一声高歌一声匣,但引来人赴我家。 且乘清风去天涯,人生不过一昙花。” “献丑了二小姐,莫要笑话。”良下宾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这次却没再咳嗽,只是眼中神采淡了几分。“比不得二小姐那抔青山那抔云。” “三公子,回家吧。离家那么多年,谁不想孩子哦。” 良下宾眼里光彩又黯了些,眼神也有些游离。 “我这一死,红药,好好看护寨子,你且要用心,再用心,莫要让我们百年基业毁在我手里。”良下宾嘱咐,只是话说给良椿,却是盯着夜三更。 “等你爷爷出关,要把这事情讲清楚,他如果怪我偏激,把我尸骨扔江里去就是。”似是感觉自己说的可笑,良下宾想笑却又引得一阵咳嗽。 李观音只是一下一下抚着他胸口,泣不成声。 “天威不可借啊。”良下宾长叹。 “三公子,帮帮红药。” 夜三更点头。 “观音,红药以后就得靠她自己了,我这当爹的,好不容易管了她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观音,每天不用那么麻烦的早起煎药了,就多睡会儿。” “观音,有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唱鱼儿佛,可是十足观音。” “观音,不哭了,我这是报应,得罪观音的报应。” “良下宾二十年前掳你,不悔。” “只是从此不能看观音。” 乌云散去,接引坪仍旧沉沉。 “相公!” “爹!” 这何等音浪,卷起狼藉一片。 我笑人间多混沌,一抔青山一抔云。窃来红尘三杯酒,醉里黄粱才最真。 真真大闹一场,尔后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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