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祟 (第4/4页)
道德将会被施以绞刑,他肮脏的灵魂将会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人眼中。完成这一切,他只觉得心里有一只鬼在拉扯着他的心脏,揪得心脏忽上忽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像是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幸运的是一切竟出奇的顺利,没有人注意到他怪异的动作,大家都行色匆匆冲出教室,没有意外发生。耳机,一切竟如此顺利。一个多小时之前还在桌空里的耳机,现在就在他的书包里,只要走出教室,耳机就属于他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迷迷糊糊地走出了教室。恍惚之间他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以为是有人发现端倪冲过来要逮捕他,他想拔腿就跑,可是双腿却想灌了水泥一样沉重,旋尔后,他索性放弃遁逃,被抓包也好,那就能释然了。他淡然地闭上了眼睛。一秒、两秒……他想象中被人掐着脖子摁在地上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原来是同班同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了声招呼。阿发僵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勉强的苦笑,心中泛起一缕复杂的情感,有一丝害怕,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这样的情绪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离开教学楼。阿发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像明镜似的,白得让人发慌,亮得让人睡不着觉。
拾走耳机之后,阿发并没有招摇过市一般地显摆炫耀,他甚至不敢在寝室之外戴上它,阿发觉得它就像一个罪状,控诉着阿发的贪婪。他不知道耳机原先的主人会出现在哪里,所以他尽量避免更多的人注意到耳机的存在。阿发不知道他拥有了耳机,还是耳机捆束了他。他只敢在宿舍旁若无人的时候戴上它,将头埋进被子里,默默播放音乐。耳机的触感很细腻温润,肯定不是一般的材料,音质极佳,丝毫听不到电流声和杂音,感觉就像有人在耳边轻声细语一般。时而倏忽得会让阿发忘了它并不属于自己,以至于那个遗失的廉价耳机被遗忘得更远了,好像就不曾存在过。然而,在他心里,这终究是见不得人的“赃物”,就像不敢见到阳光的鬼魂,只能在黑夜里绚烂,不能在光明下舞蹈。唯一能够清淡在愧疚边缘徘徊的是他凭空无据的臆想——一个同他一样的窃贼,一个见不得光的窃贼。 一天,两天……时间周而复始地回到变换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的周三晚上。阿发走进熟悉的选修课教室,从前排一步一步地向后走去。阿发在心里不停盘算着,一边仍希冀遗失的耳机出现在桌子里,一边却又不希望它还在。是的,他的耳机从未丢失,它现在就在他的背包里,那是一个漂亮美观又音质上乘的耳机,是他的耳机,他的!他的脚步微微颤栗,他的呼吸越发粗重,他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的流淌。啊,他丢失了一个耳机,而它可能就躺在他的座位上。另一个人也丢了一个耳机,而它躺在阿发的背包夹层里。 阿发挪步走上前去,在上周的座位前停了下来。他很忐忑,像个在外偷偷摸摸找了小三的男人,像个出卖了付给他薪水的老板第二天仍心安理得来上班的员工,他越发惶恐,乃至于觉得板凳上长了针一样的尖刺,叫人坐立难安。终于他还是拖着沉重的身体坐了下来,咬紧牙关地往桌空里看去。他的耳机,真正属于他的耳机,就在那里,没有人动过,没有人顺走,就在它被主人遗失的位置。那一刻,他可笑又龌龊地编织的耳机被别人偷拿走的戏份被撕碎了。他无法直视它,它仿佛散发着一种威严,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一种审视的威严,一种戏谑的威严,像一面镜子,使得阿发苦心经营的防线一瞬间土崩瓦解。他以最坏的恶意揣度别人,他以最卑鄙的手段对待别人,而事实证明他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他为自己开脱的遮羞布罢了,他所有的一切,他的内心,他的外在,都随着耳机的出现被蒙上了一层再也挥之不去的黑暗底色,贪婪又肮脏。再也没有开脱的理由了,再也没有了!他是个贼,是个偷窃了别人物品的贼,是个同强盗、罪犯一样行为丑恶,心灵肮脏的人。 阿发顷刻又被一个更大的牢笼捆束了,笼子的材质是咎由自取,笼子的锁铐是自作自受,笼子的每一寸空间都写满了恐惧。阿发后来是怎样走回宿舍的,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忧心忡忡,满面愁容。没人知道他内心的罪恶之火熊熊燃烧,没人知道他羞愧之情无以言表。他消失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看不见欢声笑语,看不见挽手而行,看不见孤独无依,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他的眼睛里充满怀疑;他什么也听不清,因为他的耳朵里装满责备。没有人将他缚在法庭之下,他只是把自己放进了一个罪恶的审判庭,判官的名字叫廉耻,陪审的人员是他人性中沉溺又漂浮而起的神性。明明只要过了自己这一关,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但是他却过不去;可明明是他放弃了清高,选择将自己染成灰色。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既不能变成神,也不能容忍自己变成魔鬼。 阿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无可救药了,一个耳机也能让他枉顾父母老师的教诲。不,他已经无药可救了,从他动念开始的那一秒钟。 没有退路啦,他只能活在无尽的自责中,他只能承受别人无情地烙烫在他身上的标签,他从此就是一个贼,一个对别人遗失财物虎视眈眈的贼,一个猥琐地潜伏在别人身后等待别人兜里掉出钱来的贼。自诩为傲的阿发的接下来的一生都将背负着谩骂而活,没有人会原谅一个盗窃成性的人,何况盗窃被他玩成了一门诡辩的学问,盗窃的实事再不会变了。 没人知道阿发是一个贼。只有阿发知道自己是一个贼,彻头彻尾的贼。 那天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或许有,只不过淹没在nongnong云曦之中而已,让人看不见一点清明爽利,就像一团愁云星罗在穹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阿发站在窗边抽烟,练红的烟丝燃烧过后变成苍白的烟灰,眷恋不舍又无可奈何地落到地上,徙移的烟雾在身体中悠转了一圈后化成缥缈虚幻又凝练如实的烟圈,轻轻薄薄地飘上漫天,一如地上盘错在混沌里的人拥挤着钻入无辜的人群。 一切似乎已经很晚了…… 202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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