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过门不入 (第1/1页)

    古有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南楼扭头就走不回府。

    眼看到了宗伯府，南楼忽然转了方向，智濯尚有些慌了神，跟上她。

    “怎么了，不进去？”

    南楼没开口。

    “是不是害怕回家，不必担心，我和你一起回去。南楼，你知道我和董秉实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南楼不想说话的时候，谁都挤不出一个字。

    他只好自问自答，“董秉实他永远都不能送佛送到西，我就不同了，这个宗伯府大门对我来说，形同虚设，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放心，有我罩着你，宗伯大人不敢再为难你。”

    南楼叹口气说，“我知道，就是还不急着回去而已。”

    她没法子和他说清楚现在的复杂心情。

    如果她还活着，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只是假话，不知宗伯大人在搞什么鬼名堂。再退一步而言，如果不是耶耶，她根本都不想回来了，宗伯府于她而言更像是个冰冷的囚牢。

    初次来邵京前，嬢嬢嘱咐她一定要闹出些事来，让宗伯府不敢小瞧她，就算被看作是个蛮横无理的丫头，也总比他们眼中怯懦不敢怒的小孩子要好得多。

    露怯就等于是将脖子递出来给别人割。

    但来到宗伯府醒来后的第一个清晨，她想的是什么呢？

    那个女子，可能会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异常辛苦。

    即使南楼心里再不平，她也始终觉得，自己也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她没有当过她的母亲，那她也不曾做好一个女儿的本分。

    她一直在检讨自己，或者说，她想给自己找错处，是因为自己犯了错，才会被父亲母亲放逐，是因为自己不好，他们才抛弃自己。

    她恨那个生下来就带着的胎记，恨那些欺负过她的孩子，甚至连自己活着都恨过，当然也恨过他们，可是她也在心底常常给他们找借口，她嘴上说着自己根本不在意，却难以控制自己的渴望。

    这世间怎么会有不贪恋父母温情的孩子，尤其是一个十四年来都没有生活在爹娘身边的孩子。

    真奇怪，他们给的越少，她越是想要去索取，明明知道很困难，但她选择伪装自己。

    收起自己十余年来长出的刺，就算是冰冷，也尽量不失礼。

    可嬢嬢说得对，越是懂事讲道理的人，得到的通常都不是最多的。

    她不在她面前哭，所以没有奶吃。

    不过，她也早过了吃奶的年纪。

    她被抛弃了这些年，奇怪的是，这件事原本就是不公平的，但他们不会惋惜，说，原来我们错过了你牙牙学语和蹒跚学步的时候。

    她不撒泼打滚要求什么，被人从水里捞上来，躺在床上后怕的时候，她也不肯撒娇哭泣，说她很害怕。

    因为她知道她也过的不易，所以她想让她省心些。

    她经常和南欣说，“学学你jiejie，乖巧地坐在那里，你啊，皮猴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她在南欣面前夸她懂事。

    嬢嬢就从未要求她懂事。

    反而和她说，“你爱怎么折腾就随你，反正家里就你一个小混球。”

    她做错事，问嬢嬢，“我是不是很不乖，你跟耶耶要丢了我吗？”

    嬢嬢说怎么会。

    “可是他们说我好丑，还说，我脸上有妖怪画，你把稻田里不好的，染了病的水稻都摘出去，说不好的东西要丢掉的，那我也不好，你会不会丢掉？”

    那个时候嬢嬢也不曾说，你要乖一些，懂事一些。她只是抱着她亲吻她脸上的胎记，说，丢了谁也不能丢了我们的小乖乖啊。

    嬢嬢好像一直都明白，过于懂事就是一种讨好，这个极少离开乡里，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老太婆并不想让她的小南楼去讨好任何人。

    太懂事的孩子其实是因为渴望得到家人亲人的认可，所以才会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在嬢嬢和耶耶的羽翼之下，她永远不必过于懂事，她可以在他们收获庄稼时躺在地头上睡着，也可以向欺负她的人挥拳头打回去，更可以凶巴巴地威胁坏同窗滚开。

    耶耶和嬢嬢是体面人，再困苦艰难，他们也要挺过来，他们也教南楼即使落于下风，也要将自己该做的事办得漂漂亮亮。

    南楼问智濯尚，“你被你爹打过吗？”

    “那当然，谁还没被爹娘打过咯！”

    “为什么，是因为你小时候不乖？”

    “你看我像是个听话孩子么？”

    南楼摇摇头，所以说，他不会明白的，只有经受过“历练”，被一些真相毒打过，吃过苦头的孩子才能明白这种痛苦。

    她看着智濯尚，有几分羡慕，可能骄纵自私的人反而更能得到偏爱。

    世间之事并非一片清明，得失更无法计算。

    若当真有人可以将得失算得分毫不差，那可确实是高手了。

    智濯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

    “南楼，你在宗伯府和兰溪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觉得这里禁锢了你，但我希望即便是在囚牢中，你也能像在兰溪那般永远骄傲，永不服输，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对你来说，什么都不算。”

    说罢，他想带着南楼回去。

    但南楼却顺着长街慢慢行走。

    “哎，你去哪儿？等我。”

    手艺南楼自认是有一些，本想在兰溪开个最大的胭脂铺子，这个抱负，现在恐怕是难以实现了。

    邵京能人众多，她又没有本钱，本事也不算大。

    南楼跟着嬢嬢学过很多胭脂水粉的制作手艺，耳濡目染，学得了一些，自信可凭一双慧手谋得差事。

    这家叫做，斜红轩，只有一间门脸。

    南楼袖着手在门外转了一圈，真不大，转个身就能转完一个铺子。

    那掌柜的似乎听见了南楼的低语，揶揄说，见大世面，你怎么不去风犹炽？

    南楼对智濯尚道，“你知道风犹炽在哪儿吗？麻烦给引个路。”

    “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反应过来，“回府前要打扮打扮，我懂，小的这就带南楼女郎去。”

    二人到了风犹炽门口，南楼伸长脖子往里一嗅说，好胭脂！

    掌柜的正跟人寒暄，听门口人这么说，就道，“女郎可真识货，这一批都是新出来的，加了茉莉香粉，玫瑰露呢！”

    南楼走了进去，手指在木柜台最下面一层的贝壳胭脂盒上略过。

    “这个我能看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