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止戈之武 (第2/2页)
「不,我并不是说要让绮罗在战场上不要杀人……」 那是不可能的。 飞厉虽然也渴望着能够达到止戈之武的境界,不过他不会要求其他人也这么做。 在战场上若是还想着手下留情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他真正的意思是…… 「平氏,杀人是什么感觉?」 「……我哪知道啊。」 可以说是突兀的问题,不过平清乐还是一脸无趣的回答了。 说来可笑,作为月上屈指可数的大将,她至今还没有尝过杀人的滋味。虽然的确用过不少下作手段,不过她的确没有亲自杀过人。不光是她,和她差不多同龄的绮罗,绵月姐妹都是一样。 平和没有战争,连死刑都极少动用的月上……去哪里杀人呢?就算平清乐是位高权重的大贵族,可她本人也没有病态到非想要一尝杀人的感觉不可。 不过虽然没有杀过人,不代表平氏就惧怕杀人,她有着用知性和意志力克服感性的能力,只要有必要她就会变得比谁都残酷,比谁都无所不用。 然而,和平氏他们不同。外表仅仅二十出头,却已经是完整经过月上两次动荡的年长者,他已经非常清楚的知道杀人是什么感受了。 「让我来告诉你吧……我第一次杀人时的感受。」 「恶心」 平氏说出了一个最为可能的答案,不过飞厉却轻笑着摇了摇头。 「先是没有任何感觉……然后便是觉得奇怪。」 「奇怪?」 要说奇怪还真是奇怪,连平清乐都有点被飞厉搞糊涂了。 初次杀人一般都会觉得恶心、难受……因为无论谁都会被扼杀了一个生命这件事所产生的罪恶感所缠绕,尤其是所扼杀的生命还是和自身具有同样智能的种族的时候。但是现在看来,那种情况并没有并没有发生在飞厉身上。 但觉得奇怪又是怎么回事?平氏的疑问很快就从飞厉那里得到了解答。 「我只是轻轻一用力……他们的身体就像豆腐一样四分五裂了。他们真的是我的同族吗?为什么会这么弱。」 老实说……飞厉的话让平清乐只觉得毛骨悚然。 能在第一次杀人产生这种疑问……无疑是最危险的。 第一次杀人除了会产生恶心不适等负面感觉,还会对特定人群造成别的影响……比如说快感,优越感。那是猎杀同族,能够掌握他人生命的迷幻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最容易让杀人狂的性格觉醒。而对与自己相同种族产生质疑的飞厉无疑也有这种倾向。 平氏不由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飞厉。让她送了一口气的是,在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上她并没有看见任何的狂气,有的只是无尽的沉重。
「当然,连那种奇怪也没有保持太久。因为我知道,无论他们是同族,还是异族,我都有打倒他们的必要……但说到底,清乐啊,杀人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可是,就因为我把他们都杀了……所以我被冠以了英雄的称号。」 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呢?平清乐可以感觉的到,飞厉向她望来的目光中所蕴含的复杂情绪。那其中既有悲叹、亦有后悔。 「……抱歉,说了些自把自为的话。」 看出了平氏的疑惑,他轻轻一笑,不过那笑容却缺少以往的那种霸气。 「其实我想说的是,既然你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那么想必更不会知道当处在正确的立场下杀人的感受了。」 「你的意思是……以大义之名进行的杀戮吗?」 「就是如此。」 飞厉点了点头。 「被冠以大义之名的杀戮,杀得人越多反而越伟大,也就是所谓的英雄。英雄承接大义,所有的人都为了大义而战。听上去似乎非常的美好,然而……」 所谓的战争,亦是被称之为大义的杀戮。 「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呢。大义并不就一定代表着正确。」 他是在说给平氏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呢?除了他自己外,恐怕没有人知道。不过凭着直觉,平氏下意识的认为是后者。 「当人们认定自己是正确的一方后,本来能够停止的斗争亦会无止尽的延续下去。」 因为,应该被纠正的是错误的对方————而不是正确的自己。 「我对绮罗所说的那些话……如果她能够时刻认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究其本质只是杀戮的话,就不会被大义,被所谓的正当性蒙蔽住双眼。」 被义理和正义二字所迷惑的人们,正是因为认定自己才是正确的一方。才让本来有可能迎来的和平擦肩而过,让本来能够放下的武器始终握在手中。 「我并不是让她做出在战场上对敌人手下留情这种蠢事,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因为错误的认知而陷于无谓的杀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清乐?」 「明白。我已经非常明白了。你所说的话我已经非常明白了。」 今天,自己的感慨是不是特别多呢? 在回答的同时从胸腔中吐出莫名的叹息,平清乐不禁这么想到。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她做不到对飞厉的话无动于衷。 「真不愧是武者的楷模,果然是英雄,我都自惭形秽了。拜托能不能别这么高尚正直啊,老头子。让我这种卑鄙小人该怎么办啊……」 听上去颇像是讽刺的话语。可此刻平氏的态度却非常的直率,这种如同孩子一样单纯的表达方式,与她平日里的别扭模样实在相差甚远。 可以知道,这是真心,不含任何奉承的夸赞。 但飞厉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应该说他的心情反而更差了,秀丽的眉毛露骨的皱了起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你搞错了吧。平清乐,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高尚正直者。」 不是谦虚,也不是虚假的客套。他是真真正正的认为这两个词不适合放在自己的身上。 「不,搞错的是你吧。」 但是,反驳的平氏所说出来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 「英雄是由人民认定的,而非是一个人自称的。只要人民认定你是英雄,你就是英雄。至于正直者吗……若你不是的话,那就没人是了。」 「……随你怎么说好了。」 飞厉看上去还是一副不愿接受的样子。的确,本来能够说服人的就不是言语,而是事实。 「嘿,我想发表自己想法的权力我还是有的。多谢你的话……让我耳目一新呢。那么……就请允许我去拜见一下公主大人。」 随着这声轻笑,平氏用和平时一样洒脱的态度离开了。她是去找同样在这府邸之中的蓬莱山辉夜了吧。 然而,正因如此,所以她没能看到盯着她背影的飞厉所露出的微笑。 让自己踩在别人之上————精彩而又普通的野心不是吗? 夺走他人的所有物————这也是人人都有的欲望吧。 想要侵犯柔弱的女子————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杀死憎恨之人————无论是谁都一定动过这样的念头。 无论再怎么高尚的人,诸如此类的情感也一定无法避开。飞厉是知道这一点的。因为那是切身的体验。 与他一贯的爽朗完全相反的微笑……带着恶意的嘲讽笑容。不过那是针对平氏还是针对他自己呢? 「平清乐,直到最后……你也和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没能认清八意飞厉这个人啊。」 在大多数时候,人终其一生都是活在错觉和幻想中……而曾经的飞厉也是那样。如果不是已经从这种错觉中醒来的话,大概直到现在、他也仍然认为自己是个英雄和正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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