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1/1页)

    　　听说儿子要上数学补习班，沈风明看了妻子一眼。

    　　“想一出是一出啊。”文娟人如其名，娟秀文静。她用筷子戳戳碗里的饭说：“你不是说文化课不用担心吗？”

    　　“这是我的前途啊，”沈暮成笑咪咪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高考只有一次，人生没有重来，要做好十足准备啊！”

    　　沈风明笑了笑：“我看你这口才可以。”

    　　文娟嗔他一眼：“答应啊？”

    　　“要学习是好事啊。”沈风明笑道：“当然答应他啊。”

    　　沈暮成从碗口抬起眼睛，笑微微看一眼父亲。

    　　海清新村是河流工学院的宿舍区。沈风明在这里占据一个大套，是由市文联出面协调的。房子选在顶楼，配着阁楼，沈风明把阁楼当作画室，刚吃了晚饭，他就钻进了画室。

    　　刚喝了口茶，没等他翻开新到的画册，楼梯上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沈风明知道儿子摸上来了。

    　　拉门被哗得拉开，沈暮成探进脑袋：“爸！”

    　　“进来吧。”沈风明说，搁下茶杯指藤椅：“坐吧。”

    　　沈暮成老实坐下。沈风明问：“你干嘛要上补习班？”

    　　“学数学啊！”沈暮成理直气壮。

    　　沈风明笑笑：“糊弄你妈就得了，糊弄我不必了！你会那么好去学数学？华罗赓当老师你都不肯学吧？”

    　　“爸！”沈暮成不高兴：“说我就说我啊，别拉着人科学家。”

    　　“嗯，行啊，还知道尊重知识。那你老实点，为什么上补习班？”

    　　“真的学数学！”沈暮成知道打死不能嘴软。

    　　“那好吧。”沈风明知道他不会说实话，也不逼问，拿起画册翻着说：“总之专业课不要丢，其它你爱干啥干啥。”

    　　有父亲在，沈暮成自知前途不必担忧。考上师范大学美术系是第一目标，实在不行，还有艺术学院美术系呢。但是他来找父亲，并不是为了补习班的事。

    　　“爸，”沈暮成抠着桌子边说：“我有个想法，能不能交流交流？”

    　　“你说吧。”沈风明是开明的家长，他培养儿子重在自立，只要底线不破，沈暮成的爱好他都是支持的。但沈暮成毕竟只有十七岁，并不清楚社会复杂，因此大事还要他把关。

    　　“我不想上师大美术系，”沈暮成说：“我想上音乐学院。”

    　　“音乐学院？你打算学什么啊？”沈风明丢开画册看儿子。

    　　“学流行音乐！”沈暮成说。

    　　“你且得了吧！进音乐学院学哪门子流行音乐？你要说学钢琴，学乐器，学美声，学乐理，那我都能支持。可是你呢，钢琴考了八级还考吗？放弃不考了。吉他能弹成调，但精通吗？不精通！再有唱歌，你这嗓子也就只能唱流行，还唱得KTV似的，别去音乐学院找不痛快了行吗？”

    　　他连珠炮一顿说，沈暮成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僵着脸。

    　　“就是不行才要学啊！”沈暮成大声说：“如果行的话，我现在就出道当歌手了！干嘛高考！”

    　　“我替你把话说白了吧。”沈风明笑笑：“你不是想上音乐学院，你是想当明星，对不对？”

    　　沈暮成没有说话，他爸讲的也有道理。

    　　“你这想法不切实际！搞艺术也不能天马行空，光凭感觉办事啊。关于娱乐圈，你爸一个人不认得，一件事都不懂，你往里面闯，能闯出什么名堂？”

    　　“总要试试吧，没有理想不就是咸鱼了？”

    　　“你别拿流行话怼我！我是为你好，十七岁爱做梦，我也不怪你。可是搞音乐万万不行。你不通门路，又没有天赋，搞不出名堂的！”

    　　他说着点点画册：“你别小看美术，要走通也不是想当然。你们班上总有三十几个学生，以后能称上美术的或许只有你一个，大部分人最后做什么？搞设计，画广告，教学生，就是这样。”

    　　“我知道。”沈暮成喃喃说。

    　　“你知道就好。有我保着你，未来咱们能往艺术上靠一靠。否则的话，艺术不过是技术，是混饭吃的碗罢了。”

    　　沈暮成没有再说话。父亲的道理很容易懂，只是他不甘心。

    　　回到房间，沈暮成往门把上拴妥钥匙链，这样mama推门会被阻挡。虽然再用点力钥匙链就会脱落，毕竟能为沈暮成赢得时间。

    　　弄好钥匙链，沈暮成从书架后面摸出黑色皮夹，里面有六百块钱。这是他的压岁钱和零用钱积攒下来的。沈暮成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除了买CD。

    　　给岑沐子交补习班的费用是没问题了。眼看着六百块只剩下四十块，沈暮成并不心疼。岑沐子背着书包低头走路的身影烙在他心底，烫得疼人。她身上的校服洗脱了色，袖口领口也毛毛的。沈暮成微叹一声，如果有更多的钱，说不准他会替她买件衣服。

    　　他把钱装进书包内袋，回到书桌前坐好。功课翻在台灯下，沈暮成托着脑袋看了会，心神不定。

    　　他不喜欢画画，也不想当画家。沈暮成自认并没有美术方面的天赋，他只是从小被逼着学画。别看他在美术班样样优越，说穿了是他爸厉害，不是他厉害。沈风明在这点上并没有理解儿子，对于专业的不自信带来的后果往往是致命的。

    　　更何况他连兴趣和热爱都没有。

    　　沈暮成无精打采伏在手臂上，提笔在本子空白处勾了个轮廓。那是cao场上埋头写字的岑沐子。她坐在小板凳上，修长的双腿侧收着，短发挂下来挡住脸庞。

    　　他画完了，对着简单的轮廓发了会呆，打开抽屉摸出藏在顶里面的笔记本。本子是软面抄，很普通的蓝白封面，被翻的卷了边。

    　　沈暮成打开本子，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字体大开大合，连笔老练随意，乍眼看去，并不像女孩子的字。

    　　但这是岑沐子的本子。就是她被传阅到失踪的小说。小说背景设在明朝万历年间，主人公是叫菊青的女孩子，为报父仇卖身进王府，与王爷相爱最后又手刃爱人的故事。

    　　笔记本传到沈暮成手上时，他是无聊才看看，很快就被吸引了。故事基调悲情，但岑沐子的文笔却很冷静，没有太多的矫情渲染。更让沈暮成敬服的，是文中大量的细节描写。

    　　岑沐子肯定没有在明朝生活过，可小说里的生活被她写的真实而有趣。除了充沛的想象力，她一定看过大量课外书。

    　　沈暮成为此打听是谁写的。当他得知写作者是同年级的岑沐子，沈暮成被震撼了。

    　　“她得看过多少书啊。”沈暮成想。

    　　“她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啊？”沈暮成又想。

    　　他偷偷留意岑沐子，却不敢离她太近，更不必说跟踪尾随了。比起不能跟岑沐子说上话，沈暮成更害怕被她讨厌。今天他真是回班级换运动衣，可是当他看见岑沐子独自匆匆走进教学楼后，沈暮成忽然生出了勇气。

    　　此时，沈暮成翻着本子。越往后面，岑沐子的字体越是飞扬，可见写的匆忙，又像是写字速度赶不上才思汹涌。

    　　“她没有电脑吗？”沈暮成又想：“她应该需要电脑。”